小津安二郎在一九六○年拍攝「秋光好」,一九六一年拍「小早川家的秋天」以及六二年拍攝的最后一部電影「秋刀魚的滋味」之后在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去世,享年六○歲。一生共拍攝了五十四部作品。他那種獨特的運鏡方式以及對人的尊重,使他的電影獨樹一幟,并成為日本最具特色與代表性的電影大師。 要欣賞小津的電影是必須先「凈心」后才有可能一窺其堂奧。正因為小津太了解日本自己的國度與文化,他的素材雖取材於生活周遭的簡單互動,但每每讓人感悟到水深之處的大動能;更像一盤不起眼的食物,在細細咀嚼后口齒才會開始回甘。 正如「秋」片一樣,小津的電影幾乎都是將焦點放置在家庭的成員互動,很少去探觸到社會層面所帶來的沖擊,但這并不表示小津不關(guān)心社會,相反地他會技巧地以冷靜的關(guān)懷與勾勒人性中的缺失與忽略。正因為人的思索角度常常放置在自己的角度作放射基調(diào),因此常常忽略周遭人的真正感受。 日本人是講究「禮」的民族,這種所謂的「禮」其實留置了太多的空間,而這些空間是必須由對方逕行去解讀的。因此女兒對自己婚事預(yù)留了空間,只可惜父親與小弟都忽略了道子心中真正的感受?;蛘呶覀兛梢哉f是因為平山父子習(xí)慣了原本的生活而不愿加以改變。這牽扯的問顯很多,其中一項最重要的是父親平山潛意中不愿承認年華老逝。平山的同學(xué)堀江娶了比他女兒多三歲的年輕妻子,多少是有這樣的急躁反應(yīng),但未嘗不是平山的潛意識念頭。導(dǎo)演在這條線上是有意作另一條線的舖陳。酒店的女老闆娘其實并不與亡妻相像,但平山卻逕自從她的面龐與身形中想要尋找到相同的氣質(zhì)。這自然是反應(yīng)了平山的孤獨與無奈。 生命的鬢D一直是小津著重的題材。這樣龐大的繁重題材,小津反而以最簡單的人際對待來呈現(xiàn),在素凈的映象中,厚重的題材像落葉浮出水面,人們可以輕柔地看待,但卻久久不能釋懷,因為透過鏡頭我們感染了人的實際質(zhì)量,一切的困頓也變得井然有序起來。原本被忽略的一草一木也在瞬間變得幸福起來。 道子在廿四歲尚未有嫁人的念頭,并非她不熱衷於男女的喜悅對待,而是倫理的制約使她走入了矛盾的情境。當父親與弟弟的日常生活漸漸不能沒有她時,道子只有更認命地為這個家付出。這不僅勞力的問題,而是青春漸逝的不安。 與道子也有相同看法的是父親平山,在潛意識中平山是刻意去忽略這個問題的,雖然最后是見到老師女兒的前車之鑑,平山才急於想替女兒尋找婆家。小津在他的許多部電影中都出現(xiàn)過「婚禮」這種情節(jié)。結(jié)婚的場景似乎是人一生中重要的分水嶺,因為這代表了結(jié)婚的人開始邁入另一段生命過程;而父母則進入黃昏的矛盾與苦澀。但小津只是呈現(xiàn),他似乎也不愿就這種可以引發(fā)的哲學(xué)厚度予以發(fā)揮,在簡單的敘述過程中,讓觀眾順理成章地參予了這段儀式。 小津的?#092;鏡不但獨樹一幟也充份表露了他對人的尊敬。將鏡頭以低角拍攝甚至有些仰角是為了「平等」的視覺,有人將小津的這種特質(zhì)說成是對劇中人物視為「客人」般地細膩與客氣;但更正確地說法應(yīng)該是為解決榻榻米的線條在鏡頭前的井然有序,從而展現(xiàn)日本特有的庭園「靜」的魅力。這一點小津確實是成功而令人敬佩的。 「秋」片中自然也關(guān)心老人的「性」福,平山的同學(xué)堀江娶了年輕貌美的女孩,但卻得靠葯酒助「性」,雖然同學(xué)們爭先恐后地否認,但這是不容懷疑的問題,自然而恰當?shù)匕仓们楣?jié)當中,自然更增了原本淡淡的人際關(guān)係又增加了起伏的劇力。 就傳統(tǒng)的戲劇結(jié)構(gòu)而言,小津的電影是缺乏具象的重大事件當作主軸,從而延展出后續(xù)的沖突情節(jié)。然而仔細端詳就會發(fā)現(xiàn),小津的電影就像老邁而睿智的老人娓娓道盡人生的真確生活,讓人無法拒絕的當下,突然恍悟其中的主旨訴求。 人往往善於隱藏感情,從善意的角度而言那是「禮」的節(jié)度;但卻也往往在某些時候反而變成一種虛偽。雖然情感可以像淡淡幽香緩置在人際之間,縱然無人能夠發(fā)覺,但花香卻真實地存在,這是看小津的電影必須具備的心情與態(tài)度。 小津?qū)﹄娪暗脑忈屚际侨藗冋J為不重要但卻又難以言說的對待。但在他的緩慢穩(wěn)定的鏡頭下,這些對待卻又在大眾的心田拓染開來。也許我們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或者動作,卻是如此地與周遭的人緊緊相環(huán)扣。小津呈現(xiàn)現(xiàn)實但更不忽略現(xiàn)實的每種物件。一個杯子、榻榻米上的木桌與料理,甚至和室的木質(zhì)感覺,都是小津費力經(jīng)營的項目之一。小津的鏡頭帶給后世導(dǎo)演有太多的啟示與影響,但時至今日卻依然無人能承襲他這種對「靜」的詮釋,畢竟這不只是一種技法,更是對生命洗鍊的真正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