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四天的“廝殺”,今年春節(jié)檔的頭部毫不意外是那兩部電影——
[唐人街探案3]及[你好,李煥英]。
贊美之言,想必這兩天大伙都聽得太多了,阿看這次就來談點不一樣的。
[唐人街探案3]
導演:陳思誠
主演:王寶強/劉昊然/妻夫木聰/托尼·賈/長澤雅美
類型:喜劇/懸疑
評分:三星
01
[唐人街探案3]很像是一篇網絡爆款文。
首先,它深刻地知道信息量的重要性。
在互聯網時代,信息量不一定是指信息的體量和重量,而是指信息碎片化后的密集度。
重要的是每一個頭發(fā)絲上都綴滿信息,至于這些信息的指向與功能性,與整體語境是否契合則不重要。
在互聯網的大環(huán)境下,相比于一個嚴謹端正的結果,閱讀者更在意過程的刺激性。
所以什么叫十四間密室不重要,但要有“所謂推理,就是把全部細節(jié)放大”這樣不明覺厲的臺詞。
所以,在人物設置上,必須保持唐仁和秦風一黑一白、一高一矮、 一丑一俊、一文一武、一動一靜的設置,哪怕中間沒有任何人物的變化性。
所以,影片也必須是一個符號大全,堆疊一切觀眾可能想看的元素。
比如到了日本就要有暴露狂、秋葉原、下水道、宅男、黑幫、溫泉、相撲、老齡化。
在技術上,鏡頭數要盡可能地多。
只有更多的鏡頭數,才能提供更多信息。
只有信息足夠爆炸,觀眾才能無暇思考,才能被電影的節(jié)奏牽著走。
讓觀眾思考是危險的。
所以,在影片開頭,兩人初到東京時,那段截殺的播放速率,調高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一旦觀眾跟著進入節(jié)奏,在紛飛的信息碎片中,連新與舊都不重要了。
所以,徐克早期在[刀馬旦],成龍早期在[A計劃續(xù)集]中的鬼馬思路,被用在2021年的[唐探3]里,也毫不違和。
主創(chuàng)只需要做的更瘋狂些。
比如在停尸間、發(fā)現小林失蹤時和嘔吐等橋段,都是同一邏輯下的反復使用。
陳思誠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他和拍攝[戰(zhàn)狼]的吳京一樣,都深諳好萊塢的敘事節(jié)奏,并真的完成了本土化改造。
但陳思誠更擅于藏拙。
他采用了喜劇的形式,去無限下沉接近大眾。
又用推理的類型,向上夠到精英受眾。
這不僅僅是商業(yè)模式,更是一種創(chuàng)作大法。
喜劇可以不講理,推理則必須講理,這樣他就可以在這兩點之間隨意切換,將最終解釋權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也只有這樣,任何出格的喜劇行為,都可以重新放在推理的筐里,理所應當地享有了豁免權。
然后,在長時間的喜劇雜??p隙里,適當插入“人類的無序、法律的愚蠢”、“世界上一切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都需要天賦”這樣故作玄妙的臺詞,
有效氧化了之前粗俗的部分,又為這些部分涂抹了不可深究的金粉。
因為這樣就令觀看者經常性地陷入“是不是沒有領會創(chuàng)作深意”的自責里。
02
其次,一部網絡爆款文章的另一款要義是,姿勢比內容重要,過程比結果重要,情緒比道理重要。
不要講理,要情緒煽動。
用信息量武力鎮(zhèn)壓你,再用情緒渲染去震懾你。
在[唐人街探案]嬉皮笑臉的背后,一直撐著民族主義的大旗。
需要注意的是,電影叫[唐人街探案3],簡化為[唐探]后,唐人街的概念被折疊了。
唐人街是華人在國外聚居的地區(qū)。
唐人街的形成,是因為早期華人移居海外,成為當地的少數族群,在面對新環(huán)境時,需要同舟共濟,便像原始人那樣群居于一個地帶。
在時間的氧化下,唐人街既是一個孤島式的居住場所,也是一種荒野生存的精神象征。
第一部[唐人街探案]就滲透著這種向上和向下兩股相反的力量。
秦風和唐仁第一次見面時,海外華人努力光鮮的面子和為了維護這個面子而疲于掙扎的里子之間,在爭取別人的尊敬和自我的尊敬之間,交錯了一種淡淡的心酸和樂觀。
王寶強飾演的唐仁身上的浮夸,是一代海外華人橫在自大和自卑、悲觀和樂觀之間,兼具殺傷性和麻醉性的武器。
這是這部電影穿越喜劇和推理的外殼,可以和觀眾形成共振的精神原因。
因為到了第一部[唐人街探案]上映的2015年,無論是身在國內的我們還是身處于海外的他們,彼此都有勇氣去掉那層濾鏡,可以用比以前更客觀的視角去看待這個問題了。
六年,三部電影,到了2021年上映[唐人街探案3],陳思誠調整了民族情緒的方向。
在前兩部里,或多或少地還纏繞著華人心酸奮斗史之類的元素,到了第三部,變成了大唐盛世、萬朝來賀。
除了安排妻夫木聰等角色為華人打工以外,現代的長澤雅美的角色對那個年代的父親說出了心中的怨恨。
代表那個年代的三浦友和的角色,更是對當初的歷史下跪。
這一做法,再次如神奇的化學反應一般,翻新拋光了影片質地,拉伸了主題的縱深度。
但,這也等于篡改了[唐探]系列的板塊結構。
當角色失去人物的溫度,只需要貫徹作為一個符號的功能之后,一些人物就發(fā)生了不可逆的質變。
比如唐仁,不再是混不吝而成了一個傻逼,他的碎碎念變成了聒噪,他的好色不再是真性情倒像是耍流氓。
[唐人街探案3]也不再如第一部那樣,是一個同甘共苦的朋友,而成了傳說中那個一夜暴富的鄰居。
平等關系被打破,講故事的人變成了得意洋洋的演講者,觀眾成了那個聽人吹牛逼的人。
觀看時很爽,看后即忘。
03
但,這并不是說[唐人街探案3]就是一部壞電影。
相反,因為[唐人街探案],中國電影有了可能與美國的[變形金剛]、[環(huán)太平洋]、[侏羅紀公園]這類商業(yè)大片比肩的可能。
它為中國電影提供了一個新的類型借鑒。
它們在藝術層面的好與壞,需要再多一些時間的氧化,才能露出被包裹了太多重的內核。
在商業(yè)化完成度和市場受眾精準畫像方面,貢獻了一種拆解魔方的辦法。
尤其是,對市場的攪動有目共睹。
一個健康活躍的市場,對電影創(chuàng)作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
因為真正推動創(chuàng)作的,不是創(chuàng)作上的自覺,而是市場需求的反作用力。
[你好,李煥英]
導演:賈玲
主演:賈玲/張小斐/沈騰/陳赫/魏翔
類型:喜劇
評分:兩星半
01
[你好,李煥英]為中國電影又提供了一個不甚規(guī)整的范本。
在市場上,它應該是那種心照不宣的成功者。
尤其是在春節(jié)檔的癥候里,被春晚腌制了39年的中國觀眾,對小品的熱愛,每年都會在固定時間發(fā)作。
當電視機里的小品,因為政治正確,正在失去療效的時候,觀眾將熱切的目光投向了電影。
在口碑上,它將是又一部被兩極化撕碎的電影。
觀眾可以毫不吝嗇地贊美讓自己笑出聲的電影,也可以贊美能讓自己哭出聲的電影。
倘若一部電影能同時讓人又笑又哭,那么在走出影院之后,一部分觀眾會為自己剛剛又哭又笑的行為而羞恥。
那么最好的遮掩羞恥的方式,就是去指責它。
何況[你好,李煥英]本身也的確有太多可以指責之處。
02
首先,電影與小品到底是什么關系。
即便是大衛(wèi)·林奇這種巨擘,也拍出過[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這種被人稱為小品的電影。
這是相對于主題上的縱深和體量上的輕重的相對而言,是一種藝術和技術的輕盈。
就連一直被詬病的電影小品化的形式,在早期的[甲方乙方]里,馮小剛也是用“好夢一日游”公司簡單串聯了一下。
但并不妨礙成為他的代表作,還開創(chuàng)了內地電影的賀歲檔。
[你好,李煥英]和以上兩種情況都不同,它觸到了電影的驅動裝置這一核心問題。
電影的本質是故事,主題和情感是故事自然生長的結晶體。
雖然在大部分時間里,很難將三者涇渭分明地區(qū)別開來。
但對于創(chuàng)作,應該有明確的主次之分,這是由誰來做牽引的底層美學邏輯的問題。
小品是以表演者做為驅動。
小品演員有一個神秘的X元素,也就是觀眾緣,再往遠里說,就是祖師爺賞沒賞飯吃。
所以,沈騰在綜藝節(jié)目里,說錯什么話,做錯什么事,放到別的演員身上,會被千夫所指,可他沒事。
評判電影演員的表演,是看他能做出多大的不同,能不能化身為角色。
對于小品演員的表演,是看他能發(fā)揮出多大的自己,他能為角色套上幾件自己的外衣。
一個優(yōu)秀的小品演員,角色有千萬個,但所有的角色都是他自己。
一部成功的小品,都在為某一個或兩個演員量身定制。
在[你好,李煥英]里,沖突不是為了故事,而是根據演員隨形設置的。
比如陳赫抽煙,就在大家都以為會被燙到嘴時,他用只屬于陳赫的姿勢化解了。
比如沈騰在船上吃了發(fā)霉的毛豆,急于上廁所時的表演。
也就是說,我們在電影里看到的是陳赫,而不是冷特,是沈騰,而不是沈光林。
03
這也導致了第二個問題,雖然都可以用喜劇去稱呼,但兩者的喜劇手段完全不同。
小品需要滿,用連綿不絕的包袱去轟炸觀眾。
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有自己清晰的任務,需要為后面的笑點埋設炸點。
電影是生活的折射,需要錯落有致。
人物需要偶爾的放空,故事需要偶爾的宕開一筆,電影需要一些無意義的時刻,由觀眾去填滿它。
這也是[夏洛特煩惱]等作品被罵不像電影的原因。
在[你好,李煥英]里,喜劇人物設置太多,笑點四處炸開,電影感被稀釋。
比如李煥英這個角色。
張小斐一直以來給人的喜劇印象,和李煥英這個角色的端正之間,造成了期待和現實、演員和角色的錯位。
回到喜劇的基本邏輯上,[你好,李煥英]最大的問題是在原創(chuàng)性上。
比如穿什么顯得年輕,回答是開襠褲這種抖音梗,竟然還有臉出現在電影里。
再有就是喜劇方式的營造上,用欺騙等方式買到第一臺電視,或者女兒穿越回來,幫助母親成為王琳那種角色的世俗成功者,都讓人如鯁在喉。
04
電影最后,出現了一些字幕,其中一句,大致意思是:
“我一出生的時候,媽媽就是中年婦女的樣子,可每一位媽媽都曾是妙齡少女。”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也是后半部分令人涕泗橫流的主要觸點。
但影片忽略了一點,情感爆發(fā),需要真實,但現實的真實不可以等量置換為電影的真實。
觀眾共情,需要創(chuàng)作者用一點點技術手段去步步為營。
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賈玲在情感上的真誠。
但將真誠的情感表達得真實,需要克制,而不是無節(jié)制地釋放。
觀眾感同身受的前提是,同樣在人心的褶皺里,看到了自己,而不是別人。
就像影片里穿越的時間對比不夠強烈,女兒和母親的關系也不夠兇狠。
我們或許都不愿意承認,母親本來可以是一個更出色的人,但為了照顧不那么優(yōu)秀的自己,而犧牲了自我。
母性偉大的底色是殘酷。
也就是說,將混亂的感性潛意識,用理性梳理出來,這里面最難面對的就是自己。
不僅僅是需要面對大眾鏡面中的自己,還有那個有意無意地自己也在躲避的自己。
因為面對自己的光亮總是很容易,承認自己的不堪總是很難。
母親是那個唯一能容忍孩子不堪,并堅信他不凡的人。
賈玲采用了一個危險的做法,將這種無法名狀的情感拍出大眾喜聞樂見的形狀。
她選擇一直在回憶里自溺,所以,她拍攝的是母親李煥英,而不是李煥英自己。
人物難免變得單薄,情節(jié)難免變得牽強,觀看后的余味變得短暫。
影片前半段需要足夠熱,后半段則需要足夠冷。
前面情感SPA足夠了,后面的大棒自捶式的清醒不足。
[你好,李煥英]是一部失控的電影。
前面是失控于演員,后面則是失控于自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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