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社會就像進浴缸泡澡。”
于是,真的有人在浴缸中死去。
這是繼《墊底辣妹》《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后,土井裕泰帶來的又一精品之作,用足夠詩意、足夠細膩的鏡頭,演繹出紀錄片般的真實,直擊所有關(guān)于愛情的真相。


只有青春年少,才會因“報菜名”而相愛
打開回憶的卷閘門,或許你在學生時代交的朋友,都是因為一句“啊,原來你也喜歡這首歌”開始的。21歲的八谷絹和21歲的山音麥也是如此。
邂逅于共同錯過的末班車,現(xiàn)代社會賦予青年人的“社恐”,依然讓兩位主角在相遇之初是小心、謹慎、疏離的,然而眼睛中的星星和光芒,卻因為“共同的愛好”而出現(xiàn)了。在酒吧中偶遇了文藝片演員,其余同伴卻不得而知,反而自顧自地聊起了真人版《魔女宅急便》,而那個剛剛才熟識的、還在躲閃著的小鹿般的眼睛,卻流露出了光芒。就算分別時刻已至,還會抓住你,激動地叫出那位名人的名字。

于是后續(xù),火花和好感,就在一系列“報菜名”之中被激發(fā)起了?!拔乙蚕矚g”不僅是同好間的暗號,更成為了一種連接情感的密碼。“密碼正確”的那一瞬間,多巴胺迅速分泌,耳畔都市的喧囂會變成惟余心跳聲的靜謐,眼前紅塵中紛擾的霓虹光也會變成流光溢彩?!痘ㄊ愕膽賽邸费永m(xù)著日本電影一貫的細膩,寥寥幾筆,近乎白描般直白的表達,卻通過各種細節(jié)、微表情,完美地再現(xiàn)出了少年時期最純粹的,不帶有任何現(xiàn)實侵蝕的悸動。

《花束般的戀愛》前40分鐘也表現(xiàn)出了這種“花束般”的美好。和《阿黛爾的生活》等經(jīng)典愛情片一致,這種烏托邦式的愛之境也基本只會出現(xiàn)在電影片頭,一旦當現(xiàn)實中柴米油鹽的殘酷的真相介入,一切美好都將分崩離析。

和100%同步的人說再見
《花束般的戀愛》幾乎也是日版、劇情片版的《愛樂之城》。二者的共同特點,就是將愛情放置在現(xiàn)實的場域中,用真正生活的殘酷撕碎感性為愛情賦予的玫瑰色的濾鏡——相愛的人,也終究會體面地分開。

在《花束般的戀愛》中,八谷絹和山音麥除了愛好相似,甚至可以同步到穿的鞋子都一模一樣,但是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兩人“缺乏溝通”的感情隱患其實在一開始已經(jīng)埋下。導演巧妙地用演員的微表情、臺詞的暗示,已經(jīng)空鏡頭的停留編織出了一張網(wǎng)。

在這張網(wǎng)中,過于理想主義和巧合的開場,使得感情中的雙方從一開始就對于對方期望過高,愛好上近乎復制粘貼的同步使得他們奢望不需要任何交流,對方就可以心領(lǐng)神會。實際上,這種“默契”的培養(yǎng)需要時間,更需要交流、磨合和忠誠,而這一切,正是這對年輕的戀人所缺乏的。

在《愛樂之城》中,打敗塞巴斯蒂安和米婭的,是夢想;而在《花束般的戀愛中》打敗八谷絹和山音麥的,是現(xiàn)實。無論是追夢還是討生活,總會面臨基于一個人成長環(huán)境、社會身份而生長蔓延出的分歧,更會面臨著時間、距離、誘惑對于感情基礎(chǔ)的沖淡。

八谷絹和山音麥因為看文藝片、玩《塞爾達》、聽小眾搖滾和蒸汽波而相識,但是漸漸地,山音麥不再玩塞爾達,不再看文藝片;而是被職場所困,被現(xiàn)實所惱,八谷絹卻依然愛看文藝片,玩著塞爾達,隨便辭掉工作,只為了可以吃上一頓小資的晚餐,沖突和溝壑自然會出現(xiàn)。

就像總是沾有黃油一面的面包會掉在地上一樣,曾經(jīng)維系感情的合拍,成了不可觸碰的逆鱗,時刻惱人的陣痛,無法浸入的回憶。當因溝通不暢的矛盾轉(zhuǎn)化成“那就結(jié)婚”這樣稚氣到可笑的情緒化語言時,100%合拍的璧人,也終將抵不過現(xiàn)實的沖淡,形同陌路。

這就是在愛情玫瑰色濾鏡之下隱秘又殘酷的真相。太多時候,人們總誤認為興趣相當,三觀一致就是“合拍”,但這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完全咬合的齒輪?真正的合拍,是在歲月之中溝通、磨礪出的,是被統(tǒng)統(tǒng)打磨掉所有棱角之后的弧線相切。浪漫、真實、現(xiàn)實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可以兼得的,而是一道單選題。


那些裝在心里的攝像頭
導演用絕佳的調(diào)度,深入人心的橋段,譜寫出了關(guān)于愛的真相。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了男女主鞋子的特寫。兩雙樸素的小白鞋上甚至沾染了一些雨后的泥土。對于這個細節(jié)的把握并不是莫名其妙。在第一次出現(xiàn)這個特寫時,恰恰隱喻了兩人“從頭到腳都一樣”的100%合拍。兩雙小白鞋出現(xiàn)在了新家的玄關(guān)處,也隱喻兩人《戲夢巴黎》式如膠似漆生活才剛剛開始。

當玄關(guān)處的鞋子從小白鞋變成了皮鞋時,意味著“現(xiàn)實”開始漸漸侵入這段烏托邦式的感情中。隨后當兩人感情破裂,在咖啡店中偶遇另一對和自己當年幾乎如出一轍的剛剛邂逅并陷入暗戀的情侶時,對于另一對情侶小白鞋的特寫重出江湖。仿佛時間進入了循環(huán),然而現(xiàn)實早已物是人非。一個搖鏡頭回到男女主的場合,兩人早已淚流滿面。

在電影的最后,已經(jīng)雙雙走入新的生活的男女主再度相遇。沒有聲嘶力竭的哭泣,也沒菀菀類卿的致郁,有的只是擦肩而過一瞬默契的招手,留下時空中最真實的印記,以及最珍貴的“愛過”與“存在過”的證明。宛如《愛樂之城》后塞巴斯蒂安和米婭在酒吧中的再度重逢一樣,也如《燃燒女子的肖像》中永遠定格在肖像中被翻開的83頁,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儀式感。愛的真相沒有那么多“如果”,只有長年累月被現(xiàn)實侵蝕之后的主動選擇,直擊人心中最柔軟的境地。

電影非常令人感動的一點就是,雖然結(jié)果是分開,但麥子和絹子依然很高興,很快樂。能真正享受在愛里的時光,而不是傷害,留存所有體面和尊重,就算說了再見,也可以在重逢的時候默默招手相視一笑,化為值得銘刻的美好,就算讓人流淚,也會笑著流淚。這種感情本身的存在,就是像花束一樣美的幸事吧。

無論是這些平淡卻動人的日常生活橋段,還是大段的、平行式的男女主的內(nèi)心獨白支撐起的臺詞框架,都是一個讓觀眾成功“代入”、產(chǎn)生共情和自我審視的一個入口。120分鐘的電影就像做了一場姜黃色的夢,在夢里,不知身是客,理想化的愛情雖然不敵現(xiàn)實,雖然花期短暫,并注定凋謝在現(xiàn)實的浴缸里,但是曾經(jīng)綻放過,依然值得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