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沉寂多時，最可惜的是炫花活的電影。

比如最近這部自己夸自己“天馬行空”的[瞬息全宇宙]。

一瞬間恨不得快切800種樣貌的楊紫瓊。

光頭的，咒怨的，至尊寶的，骷髏的，葡萄的……

怎么離譜怎么來，把多元宇宙卷到飛起。

再造個能把宇宙炸掉的黑暗貝果，玩一玩左右互搏。

眼花繚亂的外殼下，內(nèi)核卻是苦澀的。

宇宙躍遷，生命坍縮。

不可承受之重，導(dǎo)向不可承受之輕。

只好學(xué)著汪峰老師問一問：

“我該如何存在？”

推石頭的母女

[瞬息全宇宙]野心不大，但又很聰明。

它的主角是一對關(guān)系緊張的東亞母女，足夠觸動觀眾神經(jīng)。

母親伊芙琳，第一代美國移民，過著失意的中年人生。

蹉跎在隨時倒閉的社區(qū)洗衣店里，盯著衣服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為一桌子的報稅材料焦頭爛額。

無能的丈夫想離婚，叛逆的女兒要出柜。

從中國遠(yuǎn)道而來的父親，更讓她如臨大敵，因?yàn)樗詈ε赂赣H失望。

這種害怕是習(xí)慣性的，從出生到和丈夫私奔，她已經(jīng)讓父親失望了很多次。

一句“你真是沒鬼用”，會喚醒她過去所有的創(chuàng)傷性記憶，加深對現(xiàn)在的不滿和厭惡。

伊芙琳擁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平行宇宙，由她過往人生節(jié)點(diǎn)的選擇衍生。

每一次選擇的失敗，都轉(zhuǎn)化成其他宇宙的成功。

比如，在某個沒有和丈夫私奔的宇宙，她成了功夫明星。

在電影節(jié)走紅毯，無數(shù)攝像機(jī)為她閃亮，無數(shù)人等著她簽名。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其他宇宙的自己，光鮮亮麗的自己。

她哭著對丈夫說：

“我看到我的生活，如果沒有你是多么美好。當(dāng)年我應(yīng)該聽我爸說的話，不要跟你走?！?/p>

從阿爾法宇宙穿越過來的男人告訴她，她是所有宇宙里過得最差的伊芙琳。

因?yàn)樗刑嗟哪繕?biāo)沒有完成，太多的夢想沒有實(shí)現(xiàn)。

可全宇宙最差的伊芙琳，偏偏是全宇宙最“魔王”的女兒一直在找的人。

“魔王”女兒名叫丘布·圖巴姬，因?yàn)樘熨x異稟，被阿爾法宇宙的伊芙琳訓(xùn)練到大腦過載。

她由此獲得了最強(qiáng)大的宇宙穿梭能力，可以在同一時刻經(jīng)歷所有宇宙的所有可能性。

但與此同時，她也承受了所有宇宙的重量，沒有人能與她感同身受。

除了全宇宙最差的伊芙琳。

全宇宙最差的伊芙琳擁有全宇宙最多的遺憾和悔恨，所以擁有穿梭全宇宙的潛能。

剛開始她只是通過宇宙穿梭，獲得不同版本伊芙琳的記憶和技能。

從歌手宇宙獲取信心，從披薩宇宙學(xué)會掄盾牌，從功夫宇宙練就一指禪。

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隨便想象出荒謬的東西，在某個宇宙中實(shí)現(xiàn)。

比如料理浣熊，在廚師宇宙中操控了伊芙琳的競爭對手，讓他變成炙手可熱的大廚，就像[美食總動員]一樣。

越來越多的宇宙，越來越分裂混亂的大腦，超出了伊芙琳的極限。

這讓她在“魔王”女兒的誘導(dǎo)下，輕而易舉地產(chǎn)生了自毀傾向。

在歌手宇宙的舞臺大喊，把廚師宇宙的浣熊送走，砸碎主宇宙洗衣店的玻璃窗。

然后和“魔王”女兒一起，在沒有生命的宇宙里變成了石頭。

巨石的本質(zhì)是虛無

這是全片的神來之筆。

石頭推不動了，那就干脆變成石頭，從懸崖上滾下去吧。

到頭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魔王”女兒很早就這么做了。

她用娛樂去解構(gòu)嚴(yán)肅。

給警察換上滑稽的香蕉裝，讓警棍變成男性的丁丁。

用番茄醬替代鮮血，把人命當(dāng)作輕飄飄的彩帶。

她還創(chuàng)造了一個黑暗貝果，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東西都放上去。

食鹽，芝麻，希望，夢想，過去的成績單……

然后貝果坍塌了。

她告訴自己：“沒有什么是重要的”。

“如果沒什么是重要的，那你就不會因?yàn)橐皇聼o成，而感到痛苦和羞愧?！?/p>

變成石頭的母女，在懸崖上談到未知的千千萬萬個宇宙，和宇宙尺度下人類的渺小和愚蠢。

伊芙琳因此和自己的失敗達(dá)成了和解，也和主宇宙中的不完美女兒喬伊達(dá)成了和解。

她曾經(jīng)責(zé)怪女兒不愛給家里打電話，不商量就從大學(xué)輟學(xué)，還是個同性戀。

她用自認(rèn)為的“正確”要求女兒，其實(shí)只是害怕在女兒身上看到父親對自己的失望罷了。

但是“魔王”女兒卻陷入了更深的虛無。

她在進(jìn)行宇宙穿梭之初，就是以“伊芙琳的女兒”身份不斷做選擇，而不是她的個人意志。

在穿梭了所有宇宙之后，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

所以她才想走進(jìn)黑暗貝果，想通過摧毀自己得到解脫。

把“毀滅吧”掛在口頭上的當(dāng)代年輕人，也許能理解她。

我們生活的世界存在著許多錯綜復(fù)雜的系統(tǒng)，非個體可以撼動。

而信息洪流來得越來越?jīng)坝?，把我們的注意力碾成碎片?/p>

自主和系統(tǒng)的思考變得稀缺，真正有效的對話變得艱難。

我們被巨大的無力感吞噬，只好喊出一句“毀滅吧”。

可我們是真的熱愛虛無嗎？

不是的，我們只是被困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從連接中尋找解藥

“毀滅吧”做發(fā)泄的口號尚可，做不了生活的解藥。

[瞬息全宇宙]給出的答案，是人與人之間純粹的連接。

“魔王”女兒一定要找到伊芙琳，拉她一起看黑暗貝果，就是向她求救的信號。

“我希望你可以看到我看不見的，希望你可以說服我說我們還有別的選擇?！?/p>

那時的伊芙琳以為自己沒選擇。

主宇宙的她錯過了報稅時間，稅務(wù)官帶著警察上門沒收洗衣店。

那就干脆一榔錘砸了吧，反正她一直都討厭這個鬼地方。

但一向無能軟弱的丈夫，竟然成功勸服稅務(wù)官寬限一星期。

“他跟我說了你的處境。我記得當(dāng)年我丈夫和我提離婚的時候……”

這讓她回想起婚姻生活的種種，丈夫是怎樣用自己的方式給她支持的，一下子豁然開朗。

原來在虛無面前，可以用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創(chuàng)造意義。

建立連接的前提，當(dāng)然是平等和尊重。

主宇宙里，當(dāng)女兒喬伊哭著說“我們就各活各的，你別管我了。”

伊芙琳同意了，然后追上去告訴女兒“我想永遠(yuǎn)待在你身邊”。

石頭宇宙里，代表女兒的石頭自顧自地滾下去了。

伊芙琳站在懸崖上看著，然后跟著女兒跳了下去。

貝果宇宙里，“魔王”女兒走進(jìn)了黑暗貝果。

伊芙琳流出了眼淚，然后在女兒伸出手后，把她拉了出來。

每個宇宙里，伊芙琳都是先尊重了女兒的選擇，再重新建立連接。

不是不愿意“l(fā)et go”，而是選擇一種變好的可能性。

見識了宇宙的宏大，人類的渺小，我們才能看清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人活于世，注定要像西西弗斯來來回回推著石頭。

痛苦是長久的，快樂是短暫的，可我們唯一能奢求的就是這短暫的快樂。

這短暫的快樂對宇宙沒什么意義，但對我們絕對有意義。

就像電影中的熱狗手指宇宙，人們沒有雙手，卻還是找到了擁抱彼此的方式。

放下宏大抽象的概念，與身邊的人建立具體的連接。

這也是我們與虛無對抗的方式。

要記得，再虛無的人，也會在被黑暗貝果吞噬前向外界伸出手。

而我們，一定要選擇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