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國產(chǎn)劇流行吹這樣一種“彩虹屁”——
原聲出演。
什么是原聲出演?
就是戲里說話,用的是演員本人的聲音。
聲音,本來是表演的一部分,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行業(yè)的標桿。
是不是用不了多久,演員親自出鏡,歌手親自唱歌都可以拿出來夸一夸了……
Sir想要說——
演員獻聲,是起碼的事。
聲入人心,才見演技功底。
不得不為國產(chǎn)影視劇中荒棄已久的好聲音,再度發(fā)聲。
國產(chǎn)劇對后期配音的濫用,全世界影視行業(yè)都罕見。
——九成多的國產(chǎn)劇后期都要用到專業(yè)配音演員。
△ 資料來源:新劇觀察
起初,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技術上不成熟——
錄音設備簡陋,拍攝環(huán)境嘈雜,很難捕捉到同期音。
音效、對話都要后期重配。
演員補錄成本大、周期長,配音演員因為高性價比成為首選。
創(chuàng)作理念也跟不上——
長久以來的刻板印象,想當然認為某一類角色應該發(fā)出特定的聲音。
金庸劇中的俠女就該英氣逼人;瓊瑤劇中的才女就該柔美知性。
比如劉亦菲、陳喬恩、安以軒的聲音偏小女生,于是在金庸劇中都是由“古裝專業(yè)戶”季冠霖配音。
比如陳德容、岳翎、朱茵以及林心如聲音都略點沙啞,于是全都由瓊瑤御用配音陳惠卿聲演。
必須承認,影視制作離不開專業(yè)的配音演員。
能彌補現(xiàn)場的缺陷,能一定程度節(jié)約成本,甚至在個別情況下還能為角色增色。
但再后來,事情慢慢變味了。
配音不再是查漏補缺的手段,而是行業(yè)約定俗成的標準。
大多數(shù)國產(chǎn)劇開拍前就確定使用后期配音。
于是。
種種亂象,都化作不成問題的問題。
演員臺詞功力不行,演員忘詞了沒說對,演員太忙沒有時間背詞……
統(tǒng)統(tǒng)沒有關系。
反正后期都要重新配音。
各種突破底線的騷操作也浮出水面。
“biubiubiu先生”——
我的一個北京的前輩接過一部戲,是一個抗戰(zhàn)戲。當中有一個我軍的英雄從戰(zhàn)壕當眾一躍而出,端起機關槍面對蜂擁而至的日本鬼子,挺起機關槍掃射。當時的場景大家應該能想到“去死吧小鬼子們”這種情緒吧??墒茄輪T當時演的時候,配音演員聽到的聲音是什么?那個演員跳出了戰(zhàn)壕,端起機關槍說biubiubiubiubiu……
“一二三四小姐”——
鏡頭一給到這個“數(shù)字”小姐的時候眼淚還能擠出來但她是這么表演的一二三四五六七為什么這個小姐叫“數(shù)字小姐”她的名字就這么來的
劇組是省錢了,演員是省事了。
可結果呢?
觀眾遭老罪了。
要不是嘴型驢唇不對馬嘴,要不是聲音出戲。
當?shù)拙€成為了金線。
無非是因為太多人長久把畸形包裝為常態(tài)。
國產(chǎn)劇“失聲”太久。
在顏值至上、追逐流量的慣性和雜音中,我們逐漸忽略了一件事情——
真實、鮮活的聲音,在表演當中的分量。
一個有關演員聲音的冷知識:
很多電影節(jié)有明確規(guī)定,如果演員用的不是原聲,是不能參獎的。
當年星爺帶著《少林足球》參選金馬獎,因為用的普通話配音版錯失影帝。
蕭芳芳憑《女人,四十》被評為金像獎39年里“影后中的影后”,其實她的右耳兩歲時就失聰了,左耳在1991年也出現(xiàn)問題,需要戴助聽器。
但即便這樣,她也堅持要親自配音,因為她覺得聲音是表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奧斯卡有嚴格規(guī)定。
演員除了要原聲出演之外,后期補錄的聲音不能超過25%。
但同時,演員僅靠聲音也是可以獲得表演獎。
女神斯嘉麗·約翰遜。
在科幻電影《她》中憑借純聲音出演獲得了羅馬電影節(jié)的影后。
由此可見。
演員的原聲在表演中有多么重要。
表演行當講究四個字:聲臺形表。
“聲”字打頭。
臺詞,是基本功。
聲音,是演技、魅力的一部分。
在好萊塢,沒有人會拿“原聲出演”當噱頭。
因為原聲出演,就是演員的本分。
演什么時期、國家的戲,就得用什么樣的口音。
演古裝劇的時候用英音,演美國戲的時候用美音。
還不是標準發(fā)音,而是夾雜了微妙地方口音的方言。
例子可太多了——
英國演員克里斯蒂安·貝爾,以隨意控制體重聞名。
他對聲音也有執(zhí)念。
出演《美國精神病人》,他苦練美國口音。
甚至貝爾不管戲內(nèi)戲外都不與任何人開口說話,完全陷入角色之中。
只為保持“令人討厭的上層社會口音”。
男神布拉德·皮特是在電影《無恥混蛋》中的田納西鄉(xiāng)下口音和在電影《本杰明·巴頓奇事》中的新奧爾良口音都是花大功夫跟口音老師練的。
他為了這些電影翻來覆去地練一堆最具方言特色的短句。
“梅姨”梅麗爾·斯特里普出演《鐵娘子:堅固柔情》,前期花了大量時間研究、模仿撒切爾夫人口音。
不只是為了像。
聲音的塑造過程,就是一部濃縮的人物小傳。
根據(jù)口音可以分辨你的階層。
你只要開口說話——人們就知道你哪里出生,哪里長大,哪里念書,甚至你母親在哪里念書,或者有沒有念過書。
花這么大功夫,不只是為了讓觀眾入戲。
更進一步。
聲音是演員進入角色的通道。
而且很多微妙的處理,是配音無法傳遞的。
比如停頓、氣息、咬字……
一個我們身邊的例子。
段奕宏在《我的團長我的團》奉為教科書的一段段臺詞。
本來面對頂頭上司,有些怯,講話慢吞吞甚至有點口吃。
但一開講,就嘩嘩停不住。
一口氣說出已淪陷的失地。
即便情緒輕微波動、語速很快,也不咬舌,不吞字。
——可見他的血性和偏執(zhí)。
據(jù)說為了拍這場戲,老段從進組就開始背這段詞。
背下來不算,還要背到幾乎條件反射,不留思考的時間。
磨利了一張快嘴,果然最終拍攝一條就過。
這也是為什么,演員要盡可能地原聲出演?
原聲出演絕不是說說臺詞而已。
要透過聲音,去捕捉角色生活、經(jīng)歷、性格的一種回響和印記。
如此,觀眾才清晰感知到人物的情緒、情感、質(zhì)地。
“原聲出演”當然不值得夸耀。
但如今被擺在臺面上并不是壞事。
一個肉眼可見的趨勢:
國產(chǎn)劇演員臺詞功力、聲音呈現(xiàn)逐漸受到觀眾和行業(yè)的重視。
《聲臨其境》的出圈和火爆,就是證明。
作為一檔以聲音展現(xiàn)演技的綜藝,讓觀眾看到演員原聲的更多可能性。
不是單純的模仿秀。
它注重演員的二次加工。
這種加工,不只是口型貼合、聲線相似。
更是在充分理解、吃透角色的性格和處境之后,以聲音的形式,表現(xiàn)出TA最恰當?shù)姆磻?/span>
也讓觀眾再一次認清一件事:
聲音也是需要演技的。
而且比起表情和肢體,聲音的演技往往更能體現(xiàn)演員的功底與入戲的深淺。
李沁配《唐山大地震》中的一段哭戲。期間她只聽了一首歌(其中的一小段旋律),眼淚就唰唰唰掉了下來。
劉敏濤舞臺上當場表演《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直接脫掉高跟鞋,從女魔頭秒變卑微的愛人,宛如一記催淚重彈。
不管是形體、眼神,還是呼吸、語氣,她都完全入了戲。
觀眾也在她的帶領下,入了“境”。
真正值得追捧的,不是原聲出演。
而是演員用真情實感的原聲做橋梁,內(nèi)心與角色坦誠相見。
再說一個有代表性的。
朱亞文,《聲臨其境》第一季的冠軍。
行走的荷爾蒙。
音色渾厚有磁性。
一聲“寶貝”,成為無數(shù)女性的新男神。
但朱亞文的聲音,絕不僅僅是蘇、好聽。
更憑借極強的可塑性,為角色賦予不同的色彩和層次。
比如,配《亮劍》李云龍。
“二營長,你的意大利炮呢,拉上來!”
拉麥,營造出空間感。
擠壓聲帶,不拖長音,表現(xiàn)李云龍的決斷。
配《影》中的都督子虞,那股凜然之氣消失了。
吐著舌頭、捏著嗓子。
用氣聲、假音,表現(xiàn)一個人格扭曲,身心虛弱的妄人的狼子野心。
觀眾聽了頭皮發(fā)麻,同行聽了拍手叫好。
最有感染力的,是朱亞文配《白鹿原》的白嘉軒。
一場得知老婆將死的崩潰戲。
朱亞文聲音始終處在將破未破的邊緣。
顫抖著嘴唇,每個字吐出來就像砸在地上。
表現(xiàn)西北糙漢子在極端狀態(tài)下的情感。
爆發(fā)力、控制力,共情力擰成一股繩,直抵人心。
這是“聲音”的力量。
不在于有多高的分貝。
而是凝聚心力,提煉情感后的力沉千鈞。
朱亞文是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堅持用原聲出演的男演員。
即便現(xiàn)場收音不佳,后期也要親自去配。
朱亞文是對聲音有股執(zhí)念。
他對聲音的理解是:
每一個聲音都是一種生活印記。
聲音是記憶的承載,是經(jīng)歷,是表達。
聲音,可以是我們辨認的一個印記,也可以是我們讀懂角色內(nèi)心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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