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土味片”，正悄悄回暖。

武俠。

別說你是新人類，不看。

就是你們年輕人，費事把它回了個鍋，還炒得真香。

不論是鬼畜區(qū)“大威天龍”流行后，被重新翻紅的《青蛇》。

還是王晶27年后續(xù)拍的港片武俠經(jīng)典《倚天屠龍記》。

或者是今年先后出現(xiàn)的高分武俠新劇《少年游》《簡不知》……

武俠，這個國產(chǎn)影視劇的獨有類型，最近真有點小國潮的意思。

看來，是時候聊一部電影。

Sir心目中，本世代最好的武俠片之一。

沒看？

你的損失——

師父

The Final Master

2015年大陸上映，豆瓣至今8.1。

不高？呵呵。

可它在豆瓣武俠片榜單，排行第14。

這么說吧——

《臥虎藏龍》后口碑最高的武俠片，就它。

相比國內(nèi)翻譯的“the master”，Sir更喜歡國外這個“the final master”的譯名。

最后的大師。

有一種為逝去的武俠電影，撐起一口氣的氣勢。

別小看，這口氣真強。

故事，簡單。

民國中期，廣東武師陳識（廖凡 飾），北上當(dāng)時的武林中心天津，欲把詠春拳在此發(fā)揚光大。

但彼時天津，門派眾多，規(guī)矩復(fù)雜，新人想出頭，難于登天。

陳識強龍不壓地頭蛇，于是按規(guī)矩收徒、授藝、踢館。

結(jié)果……

引發(fā)了一場波及整個天津武林和武術(shù)存續(xù)的風(fēng)波。

很多人可能會質(zhì)疑，《師父》算不上武俠電影吧？

畢竟，經(jīng)過徐克、袁和平、程曉東等香港導(dǎo)演作品，習(xí)慣了飛天遁地和俠骨柔情的新武俠電影洗禮之后。

很多人，很難看得上《師父》這悶頭悶?zāi)X的敘事。

但是。

不論是張徹、胡金銓，還是徐克、王晶、袁和平，拆解任何一部成功的武俠片，兩個重要元素必不可少。

一，包括拳腳在內(nèi)的冷兵器武打場面，必須精彩。

二，故事一定要承載出，某種俠義精神的表達。

正好對應(yīng)“武”和“俠”二字。

《龍門客棧》，多方人馬在客棧營救忠良，這匡扶正義之心為俠。

《黃飛鴻》，斗惡霸，打洋人，這濟世救民之心為俠。

回到《師父》。

它的“武”“俠”，又求同存異，活出了不同。

《師父》動作戲的好，在于“克制”。

傷人，不傷命。

全程，收著打。

第一場戲。

咖啡廳，陳識的徒弟耿良辰（宋洋 飾）與熊欣欣飾演的高手拼刀對決。

靠著刀技，耿良辰兩次把刀架上對方脖頸，擊退對方。

沒花巧，看著就像真功夫。

督司府中，陳識與鄭山傲（金士杰 飾）對決，兩人挾刀揉手。

同樣，刀逼脖頸。

貧民窟中，陳識和耿良辰拼刀。

一招制服對方，刀在脖頸處比了一比。

這些武術(shù)戲份，寓意很明顯。

刀架脖子，你輸了，如果不留手，你命沒了。

能殺而不殺，是俠義道，是武者的修行和尊嚴。

摘人扣子，斷人耳環(huán)，一剎那的事，瞬發(fā)速收。

都是這個意思。

而在電影中，它還有另一作用，塑造講述故事需要的人物性格——《師父》的武戲，是可以這么“文看”的。

但也有“武看”。

也有刀要見血、人要贏的時候。

《師父》讓“怎么贏”這個點貼地飛行，拍到最細，拍出白描的寫實感。

因為追求這種實在。

死多少人不重要了，噴涌多少血漿也不重要，飛天遁地不重要了，特效更不重要。

不再是上世紀90年代的“新派武俠”，那種往上追求炫目神往的飄忽。

徐浩峰反而向下探底，找到了武俠的新玩法。

什么意思？

武俠，歸根結(jié)底是文人寫的編的，考驗的是文人的想象力。

而《師父》，提供了新的“作者想象力”。

如此，不僅動作有想象，動作所及之處的“所有物質(zhì)”，都可以染上這種想象。

相信很多人都記得此處，這個設(shè)計有點贊。

比武再不是一拳擊倒誰，或劍一出鞘，千里不留行。

而是和現(xiàn)代技擊類似……以縛帶上刀痕數(shù)量定勝負。

這是啥？

古代真這樣？

當(dāng)然不是，這是現(xiàn)代玩意，是“規(guī)則之內(nèi)的技擊”，甚至夸張點說，是“數(shù)據(jù)化”的贏和輸。

多么貼近當(dāng)下，哈哈。

就這樣，以傳統(tǒng)武俠為皮膚，私藏著某種全球化氣質(zhì)的“嫌疑”，順眼進入了青年人眼球。

因為這些，導(dǎo)演徐浩峰拿下了當(dāng)年的金馬最佳動作設(shè)計獎。

除了表彰它的武打場面精彩，有人格，有想象力，有新時代感……

當(dāng)然，更重要看故事。

故事上，一樣有徐氏的“克制”與“收斂”。

以往武俠片，多以收割人頭論英雄。

但《師父》呢？

一百多分鐘片長，只死了兩個……

徒弟耿良辰和對頭林副官死了，而且。

一個被偷襲，一個被暗殺，都跟武術(shù)無關(guān)。

這也是《師父》不是功夫片而是武俠片的原因。

《師父》中，打從來不是目的，陳識的目的是為了“不打”。

故事的主角，是規(guī)矩，是道理，電影中強調(diào)了很多次。

什么是規(guī)矩？

舉一個例子。

陳識和耿良辰用刀逼對手脖頸，能殺人而不殺，這是“武者慎殺”的克制。而被刀架著脖子的對手，選擇認輸服軟，不再動手。

這，就是規(guī)矩。

導(dǎo)演徐浩峰把它理解為，一種大家都認的理，一種古典的正義。

傳統(tǒng)社會中永遠會有一條“有理走遍天下”的原則：只要你講理，社會可以靠著它來運行，你也可以以講理的方式解決自己的問題。

然而《師父》里承載的，卻是一群講理的人，在一個“不講理的時代”所受的窘迫與無奈。

耿良辰是講理的。他連踢八家武館，想憑本事成個人物，結(jié)果呢？

遭人暗算，死了。

陳識是講理的，他處心積慮重振師門，打遍了津門無敵手，結(jié)果呢？

疲于奔命，逃了。

鄭山傲是講理的，為了造福后世，他策劃一切，想功成名就。結(jié)果呢？

遭人暗算，也背井離鄉(xiāng)了。

他們雖然德行有瑕疵，卻都有某種程度上的理想主義色彩。

然后，回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劇。

那，這是套路老悲劇嗎？

不對，個人與集體的相生相克，恰恰是人類幾千年逃不出的怪圈，網(wǎng)絡(luò)時代尤其如此。

但《師父》又是心軟的。

欺師滅祖的林副官被暗殺，武行獲得了茍延殘喘的機會。

規(guī)矩，似乎被守住了。

但緊接著，就是一場打臉大戲。

陳識的長巷對決。

這場戲多么精彩，Sir感覺語言實在無力……就是看個陳識過關(guān)斬將，將各懷神技的津門武行一一擊敗。

可誰贏了？

武行集體輸了，因為臉面，輸了規(guī)矩。

拋開時代差異，可以說：

《師父》對于傳統(tǒng)江湖的塑造，好比《鹿鼎記》之于金庸。

走向巔峰之后，翻出了個反骨。

《鹿鼎記》里，任你滿清貴胄、天地會豪杰、神龍教奇人迭出，最后平步青云的，卻是一個不上檔次、要啥沒啥的草根無賴。

成功學(xué)？哈哈。

《師父》也是啊，什么俠骨柔情國家大義，滿眼望去，皆是尸位素餐小人私利。

正義公理？哈哈。

好的武俠才能做到這樣。

從傳統(tǒng)中來，但要指向人類每個時代都通用的劣根性上去。

《師父》在這種意義上，走在了同時代所有武俠片的前列。

看到了上面那些，《師父》其實還不滿意。

它還要“破”。

破掉這些腐朽的爛規(guī)矩。

徐浩峰編劇的《鏢門》有句話說的好，叫“有了規(guī)矩就有了體面”。

而體面，從來都是裝給外人看的。

講排場，講儀式，論資排輩（想想，現(xiàn)在這社會有沒有）。

為了這個體面，圈內(nèi)人彼此默契，拉幫結(jié)派，變著花樣唬人。

其實，只剩體面的人類，都是紙老虎。

電影中通過對比，這個意思說得很明顯——

當(dāng)陳識尊重規(guī)矩，他就是體面的犧牲品。

而當(dāng)他終于想通了，要破了規(guī)矩，那些人都成了陳識的經(jīng)驗包。

這才是《師父》的態(tài)度。

抱殘守缺，只有慢性死亡；破除搖搖欲墜的體面，才有未來。

說了這么多無非想說，武俠電影不是一個固定概念，它是可以“發(fā)育”的。當(dāng)它放入時代被重新定義，才能煥發(fā)新生。

Sir不是要一味尬吹徐浩峰，反而，他確實站在了很多位巨人的肩膀上。

《師父》饒有趣味地致敬過一些巨人們。

比如國產(chǎn)武俠經(jīng)典《火燒紅蓮寺》。

在這部1928年的黑白默片里，武俠是啥？是噴射雷電特效。

再比如武俠片鼻祖之一的胡金銓，《俠女》。

這整整拍了25天的竹林戲，你能說后來李安的《臥虎藏龍》里沒有這位巨人的影子？

徐克的作品，也當(dāng)然受到了張徹的影響，舊瓶裝新酒玩得不亦樂乎。

只要不出“武”“俠”這兩個字，那么政治隱喻、兩性關(guān)系、個人與集體的困境，甚至人際社交……其實都可以借殼生蛋。

武俠可以大。

武俠，其實也可以小。

因為好的武俠，從來都可以變。

最后，說個武俠變小的例子，特適合睡前服用。

微電影《永不消逝的俠客》。

小男孩豆豆，從小有著大俠夢。

他做了一柄倚天劍……哈哈，幻想著哪天能鋤強扶弱。

然而，連隔壁班胖虎都鋤不了。

直到有一天。

一個酷似馬云的世外高人出現(xiàn)了。

于是，一場神奇的學(xué)藝之旅展開了……

神秘的拾荒者。

俠義的孩子。

努力阻止孩子拜師學(xué)藝的班主任。

一個特別接地氣的現(xiàn)實人際結(jié)構(gòu)，居然也可以武俠！

哈哈，雖然很搞笑，但這么小一個武俠片，也有“表達”不是？

現(xiàn)代社會，充滿誘惑和危險吧？

一味模仿別人，肯定得不償失吧？

欺世盜名的人多，認真做事的人，也挺多。

什么是現(xiàn)代的俠氣？

我們每個人都在城市里忙碌，被現(xiàn)實一點點磨去夢想。

但只要初心不改，事情就會一點一滴地發(fā)生改變。

像豆豆一樣，他最終成為了自己心目中的俠。

但老師呢？更是俠。

被誤解也初心不改，外表普通，卻給豆豆提供了最不普通的陪伴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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