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罵戰(zhàn)猝不及防。

罵什么？

如圖所示——

沒錯，就是字面意思的“切雞雞”。

無厘頭吧。

可究其根源，分明全是悲哀。

事情起因。

是B站美妝up主@都市麗人菜 回答網(wǎng)友的問題：“你是如何上廁所的？”

她很坦率地說：

如果今天是女裝，我就去女廁。

如果我穿的是男裝，也沒有化妝，那就把頭發(fā)綁起來去男廁。

“怎么了，我是女生。”

這句話，對于經(jīng)常看她視頻的粉絲不會感到驚訝。

視頻里菜姐經(jīng)常示范化妝術(shù)——

但即使化妝技術(shù)再出神入化，你也看出來了，菜姐的相貌不像典型的女性。

素顏時，可以看到濃密的胡渣。

女裝大佬？

不。

她是跨性別者，生理性別為男，心理認知為女（MTF）。

或許有人對這個概念還會陌生。（畢竟咱們學校從來不教，電視里也從來不提）

你可以簡單地理解，一個男（女）性的身體里，裝著一個女（男）性的靈魂。

這種生理與心理的錯位，也有不同的程度之分：

輕度，是不排斥自己的生理性別和生理特征，不想變性，但喜歡在形象上效仿異性；

中度，會排斥自己的第二性征，或生理性別，會刻意遮擋部分生理特征；

重度，強烈希望通過手術(shù)改變自己的生理性別。

△ 百度詞條

對于跨性別者，一種治療方式是激素治療（HRT)。

另一種，是性別重制手術(shù)（ SRS），也就是大眾說的變性手術(shù)。

這些信息，通過檢索你很快就能夠了解。

但跨性別者所面臨的社會壓力，以及變性手術(shù)的困難，是普通人難以體會的。

菜姐或許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開誠布公，竟然引起軒然大波。

反彈最大的群體是女性，一部分人無法忍受自己的私密場所，混進來一個生理特征為男性的跨性別者。

除非——

“切了?！?/span>

還有人說，“切了不行，還要摳眼珠子”“他們長得一樣，怎么就不能進男廁”“他不能上女廁，難道就不怕是個變態(tài)嗎？”“只有做了變性手術(shù)的才是真正跨性別者”。

對于這些非議，菜姐做過回應。

但網(wǎng)友不依不饒。

而且語言越來越污穢，把所有的不滿提煉為一個字——

屌。

這事到底是誰錯了？

Sir先不著急下判斷。

不妨先來看看這冰火兩重天，180°反差的另一種待遇 ——

今年，《哈利·波特》的作者J.K.羅琳惹了大麻煩。

《哈利·波特》兩大粉絲網(wǎng)站宣布將她除名，網(wǎng)站上不會再出現(xiàn)關(guān)于她的照片和信息，她的作者身份也不再得到粉絲承認。

粉絲還貼心地給《哈利·波特》安排了新作者——初音未來。

不少作家聯(lián)名簽署公開信反對她；

甚至飾演《哈利·波特》的演員丹尼爾和艾瑪也向她發(fā)難。

發(fā)生了什么？

原因是她被指為terf（恐跨者）。

事情起因是，英國一位稅務(wù)專家Maya發(fā)表言論，反對英國政府修訂簡化性別認證流程的法案。

該法案希望對性別的定義，更多基于自我認知，而非一系列復雜的評估。

但Maya認為性別是天生的，與自我認知無關(guān)，并且抵制保留男性生殖器的跨性別者進入女廁所、更衣室等場所。

因為這番言論，Maya遭到圍攻，去年三月，她所就職的英國全球發(fā)展中心宣布與她解約。

Maya上訴至法院，但敗訴，法官的理由是“她的行為在民主社會不值得尊重。”

羅琳轉(zhuǎn)發(fā)了她的推特，并表達了自己支持Maya。

說憑什么“認定性別是既定的事實就要被開除？”

羅琳自己很快也被罵上推特趨勢榜首。

網(wǎng)友扒出，羅琳在推特上關(guān)注了個“反跨性別者”的賬號，并瘋狂點贊。

她還在今年轉(zhuǎn)發(fā)了一篇名為《為后疫情時代中來月經(jīng)的人創(chuàng)造一個更平等的環(huán)境》的文章，嘲諷“來月經(jīng)的人”這種表述。

羅琳接著發(fā)表了推特辯解，自己不是terf，并不仇視跨性別者，并且愛著ta們。

本意是要表達不能抹殺性別差異，擠占女性生存空間。

但網(wǎng)友再也不愿意聽她的解釋。

全都斬釘截鐵地將她錘成了恐跨者。

這魔幻的兩極，在一堵墻的兩側(cè)被隔絕開來。

互相不cue，各自安好。

一個，因為要進女廁，而被女性罵到無地自容。

一個，因為不同意進女廁，而被跨性別者（及其支持者）罵到無地自容。

是否悲哀——

同為弱勢群體。

弱勢群體何苦難為弱勢群體？

這就是Sir為什么無法簡單定義誰對誰錯。

因為當自己權(quán)益受到侵犯時，我們每個人都能很自然地去爭取、反抗。

但正在這種被虧欠的憤懣下。

也容易忘了體察和共情。

別人是不是也有難處？

權(quán)益與權(quán)益之間的沖突應該怎樣調(diào)和？

比如，對于都市麗人菜說自己化女妝時會上女廁。

有的女性立馬感到了冒犯。

“她身體是個男人，這怎么行！”

但我們試想。

假如她不上女廁，又該怎么辦——

上男廁？穿著女裝，涂著口紅，進去只會引起更大的誤解吧。

不化妝？那時候意味著，跨性別者在公共場合永遠不能做自己，做了自己便不能上公共廁所。

再來看網(wǎng)友提出的一個條件。

上，可以，但必須切了。

但變性手術(shù)那么好做嗎？

就我國目前這個情況，能做性別轉(zhuǎn)換手術(shù)的醫(yī)院很少，費用的高昂也是很多普通人難以承受的。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金星老師。

而且，手術(shù)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和痛苦，容易留下后遺癥，金星當年就因為手術(shù)意外險些殘疾。

而且，在我國，該手術(shù)有著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必須要得到直系親屬的同意。

能夠與父母和解，然后讓他們同意做變性手術(shù)的，少之又少。

一個“切了”，未免太想當然。

以及有人說的。

上女廁是“矯情”——

反正你都長著一根男性器官，上男廁就這么不情愿嗎？

且不說上男廁心理上多么抗拒。

對于一個女性跨性別者，她在男廁會遭遇的事，你不會經(jīng)歷過。

1997年的法國電影《玫瑰少年夢》就為我們展現(xiàn)過，一個跨性別者從小就要經(jīng)歷的種種痛苦。

蔡依林有一首歌，叫做《玫瑰少年》。

是為一個叫葉永志的少年而唱。

葉永志生理上是一個男孩，但因為外表柔弱，喜歡做女孩子的事，而經(jīng)常遭到同學的欺負。

媽媽帶她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

你兒子非常正常

如果覺得他這樣不正常的人

他本身就不正常

但就在葉永志15歲那年，生命戛然而止。

他的生命終結(jié)地在哪呢？

男廁所。

一句“切了”或“滾到”男廁去。

是一種對于他人處境的視若無睹——

管你怎么樣，只要別在我眼前添麻煩就行。

然而把跨性別者都扔到男廁所，就能和女性秋毫無犯了嗎？

你是否看過電影《翠絲》。

袁富華飾演的打鈴哥是一個跨性別者，在當時的社會，沒有人能夠正視和理解他們。

一次他在女廁小便，結(jié)果被人撞見。

她大喊“變態(tài)”逃了出去。

打鈴哥也因此丟了工作，最后他孤獨終老。

為了不當“變態(tài)”，不被社會的偏見打壓，跨性別者能怎么做呢？

他們只能假裝正常。

大家說：“你這是心里問題，結(jié)了婚，慢慢就好了?！?/span>

于是就像片中的姜皓文飾演的翠絲，他選擇走入婚姻，生了孩子，在一個男人的軀殼和社會身份里假裝一個正常人。

結(jié)果也就是，將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帶進了這個悲劇。

這不就是悲哀嗎——

一方面大家痛恨騙婚的行為。

另一方面，又用偏見，在把更多的跨性別者推向錯誤的道路。

我們無不惋惜地看到。

在主流社會中處于弱勢地位的群體，并不是能天然聯(lián)合起來的。

他們之間常常也在激烈地相互排擠、攻擊。

美劇《美國夫人》里有個非常生動的例子——女權(quán)運動與女同性戀平權(quán)也一度陷入巨大的利益爭奪。

六七十年代，美國同性戀處境不比今天，是非常糟糕的。

在女權(quán)運動里，領(lǐng)導人貝拉作為直女，希望獲得反同性戀的公民的選票，促進運動成功。

而作為女同的莉莉，想要為她所在的群體爭取自由。

但為了獲得平權(quán)法案的通過，貝拉打算犧牲掉同性戀的權(quán)利。

如果說既得利益者，總是難以理解和同情利益被損害的一方。

那么弱勢群體之間，則因為傷害而產(chǎn)生的防御機制，也難以互相體諒、關(guān)懷。

有人會想——

我自己都沒有平等。

哪里有能力給別人平等呢？

這是不公下，衍生的另一種不公，是悲劇連帶的另一個悲劇。

在外界的壓力和自我的放棄下。

消失的是我們自己的同理心。

這種邊界分明的自私，也讓Sir想起了《寄生蟲》。

在電影《寄生蟲》的高潮，藏在地下室的瘋子逃了出來，沖入派對，捅了女兒基婷，同時，嚇暈了社長的寶貝兒子。

女兒倒在地上，父親金基澤絕望的按壓著她出血的傷口。

而另一邊，是社長不停催促作為司機的他拋下女兒，趕快開車送自己兒子去醫(yī)院。

司機女兒的命？同為父親的心情？

不重要。

而樸社長最后捏著鼻子在將死的兇手身上摸鑰匙的舉動，更是徹底激怒了金基澤，釀成了更大的慘劇。

而將這種強烈的自私和界限感帶入對社會議題的討論，只能是自說自話，激化矛盾。

吵來吵去，抓錯了重點。

當女性網(wǎng)友攻擊跨性別者都市麗人菜時。

Sir能夠理解，她們是在咸豬手和偷拍猖獗的環(huán)境下，一種近乎本能的不安全感；也是男女廁所分配不合理，對公共廁所資源的緊張感。

對于想要上女廁的跨性別者。

她們的第一反應是——

我的權(quán)益被擠占了。

但這一切，是跨性別者造成的嗎？

解決的辦法，是把跨性別者推到一邊嗎？

我們明明可以心平氣和地，找到各自滿意的解決方案。

在一些大城市的商場，部分景區(qū)，已經(jīng)可以看到少許無性別廁所。

這些廁所不僅可以服務(wù)跨性別者，還能服務(wù)一些特殊群體，比如帶異性小孩、不能自理的異性病人、老人上廁所。

需要改變的，不是跨性別者。

而是我們社會上，那個叫“主流”的東西。

但你看，在女性和跨性別者，兩個群體在互相齟齬、相互敵視的時候，主流在干什么？

它巋然不動。

甚至有點想笑。

這不才是我們身陷其中，又不自知的悲哀。

本文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編輯助理：小田不讓切、頤和園的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