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章瑩穎。

還記得那個轟動一個夏天的熱搜嗎？

2017年，一位中國留學生在美國遇害，留下苦等她回家的父母。

△ 章瑩穎出發(fā)美國前和家人在機場的合照

幸好。

4年了，還有人替我們惦記著她。

當時陪伴章瑩穎父母在美國同行的志愿者，記錄下事件發(fā)生后的一切。

這是一次悲劇。

而我們該記住的，不只是悲劇。

尋找瑩穎

Finding Yingying

2017年6月。

章瑩穎在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訪學期間，遭白人男子布倫特·克里斯滕森殘忍殺害。

因罪犯一再隱瞞，錯過尋找尸體的最佳時機。

尸體最終被散落壓縮在垃圾處理廠。

至今下落不明，親人無法見她最后一面，也無法落葉歸根。

△ 章瑩穎的媽媽

江歌媽媽曾和章瑩穎父母通話。

雖然他們都在歷經(jīng)喪女之痛，但章瑩穎父母總覺得，江歌媽媽還能認回尸體，但他們連這個簡單的心愿都無法達成。

2020年，《尋找瑩穎》在北美上映。

導演施佳妍，在她成為尋找瑩穎的志愿者前從來沒有見過章瑩穎。

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

她和章瑩穎都在同一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曾經(jīng)在同一個位置拍照。

當瑩穎在香檳分校訪問時，施佳妍也在距離半個小時車程的大學留學。

就連瑩穎父母都說，你長得就像我的女兒。

導演團隊既是跟拍者，也是瑩穎一家人在無助時期最信任的人之一。

這部片不是新聞視角。

也無關程序正義、無關犯罪心理，甚至無關任何我們想要的“真相”。

僅僅是回歸到——

曾經(jīng)活躍著、綻放過的章瑩穎。

以及她身邊愛她的人，在這場不幸中如何渡過。

01

無法回家的瑩穎

紀錄片開場，章瑩穎母親雙目空洞躺在床上。

她回憶起曾經(jīng)和女兒的對話。

女兒說：未來還要繼續(xù)讀博士。

媽媽問：學了這么多年，女兒你不累嗎？

章瑩穎答：我越學越覺得有勁。

母親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很多報道中，章瑩穎就是這樣一位寒門里走出來的堅韌學霸。

從小在小鎮(zhèn)上長大，父母親沒念過多少書，母親更是不識字，他們從來沒有管過瑩穎的學習，但瑩穎的學習成績從來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

本科中山大學，北京大學碩士，北美高校訪問學者。

按照原來的人生規(guī)劃，現(xiàn)在已經(jīng)博士畢業(yè)，完成夢想中的“學術大牛、好老師”。

但，讓我們撇開報道中“優(yōu)秀、聰明、學霸”這樣的標簽。

《尋找瑩穎》中，我們分明看到的是一個普通而真實的小女生。

沒有完成自己的學習計劃時，她會埋怨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節(jié)奏。

剛來到美國時，她在日記本里寫下了自己的掙扎。

“伊利諾伊大學非常好看，跟中山大學一樣好看。但是我覺得很焦慮。一個人住在公寓里，感到很孤單?！?/span>

但很快，樂觀的她就在日記里鼓勵自己:

“我還是想去嘗試，我只想過一種簡單的生活?！?/span>

“努力學習，一切會變得不同。”

她還喜歡音樂，喜歡彈吉他。

加入過學校的樂隊，也喜歡唱K。

父母描述中，出現(xiàn)最多的一個詞：獨立。

父親總是埋怨自己，要是自己有多一些錢支持她去租房子，她就不用去找跟別人合租的房子，也就不會踏上那趟駛向死亡的轎車。

但在瑩穎心里，她認為自己虧欠父母太多。

為了支持她去美國留學，父母借錢給她買了飛往美國的機票，并在信用社貸款5萬元人民幣。

她曾經(jīng)掙扎過。

“爸爸現(xiàn)在還在做貨車司機，我怎么能只考慮自己呢？我應該怎樣選擇？”

獨立的背后，是瑩穎想要支撐起整個家庭。

這些話，就像每一個普通家庭出身，敦促自己勤奮讀書的普通學生：

“我要多多賺錢......才能照顧爸爸媽媽和家人?！?/span>

章瑩穎過去一直為初三輟學的弟弟買書、規(guī)劃人生。

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弟，有一次終于在鏡頭前無助地說：

“現(xiàn)在我不知道該怎么過未來的生活?！?/span>

“再也沒有人給我指路了?！?/span>

02

消失的戀人

瑩穎一家人在美國時，各種新聞發(fā)布會、庭審，以及和律師的對接，都是侯霄霖全程處理。

他是瑩穎生前的男友，出事后一直陪在瑩穎家人身邊。

在鏡頭前，他似乎從來沒有掉過一滴淚。

在媒體前，極力傳達自己以及瑩穎家人的態(tài)度。

這不是冷漠。

因為他知道自己需要在經(jīng)常崩潰的瑩穎父母前保持冷靜。

兩人在大學的時候認識，已在一起八年。

瑩穎在北大讀碩士，他在北大讀博士。

按照他們的規(guī)劃，他們會在侯霄霖畢業(yè)時結婚。

一次庭審時，律師問他，這件事會對你的人生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

他回答，徹徹底底改變了30年來的規(guī)劃路徑。

原本在我未來的人生里，每一步的規(guī)劃里都有她。

“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伴侶，也是我的榜樣?！?/span>

對于瑩穎來說，也是如此。

在章瑩穎出發(fā)美國前，她把自己的日記交給了侯霄霖。

里面寫滿了她的戀愛絮語。

“感覺很奇怪，怎么我們好像還在熱戀中，你寵愛我的方式，你看我的眼神........”

有人問侯霄霖，為什么一個女孩的事情引起這么多人的關心和關注？

他說：

“可能正是因為瑩穎是這么一個普通的女孩，她一路走來，從一個小縣城，努力地學習，考上大學，再到出國。她的父母和家庭無法提供任何實質性的建議，全部都是靠她自己?！?/span>

他繼續(xù)說：

瑩穎是一個如此普通但又非常不普通的女孩。

就像侯霄霖在發(fā)布會上，讀的一句瑩穎日記上的話：

life is too short to be ordinary.

一輩子太短，我們不該甘于平庸。

回來中國后，導演到北大跟拍。

侯霄霖帶著導演來到章瑩穎曾經(jīng)住過的研究院宿舍外。

他指著第二層第二個窗口，回憶起過去來宿舍找她的情景。

站在宿舍樓下叫她的名字，偶爾會在樓下順便幫她收衣服。

拍攝時，一只鳥在他身邊突然墜地，掙扎了一會就死了。

他撫摸著這只鳥，直到這只鳥不動彈。

他在旁邊的草地上，挖了一個坑，埋葬了它。

這是這部紀錄片中，唯一一次如此超驗的時刻。

就像侯霄霖說的。

我相信科學，但我也相信，瑩穎的靈魂一定還存在這個世間。

在美國的一切都結束后。

侯霄霖前往廣東梅州支教兩年，替瑩穎完成生前的愿望。

03

無法痊愈的父母

紀錄片中，你能最直接清楚感受到的是：

瑩穎逝去后，對她的父母的打擊到底有多大。

母親在美國時，常常無法冷靜，她在發(fā)布會上大哭，幾乎多次昏厥。

兇手怎么也不說瑩穎的下落，誰都沒有辦法時。

瑩穎媽媽反復念叨著一個樸素的方法。

我能不能見一見他的媽媽？她可以讓她的兒子開開口嗎？

她也是母親，她一定能夠體會當母親的感受。

當然，對方律師并不允許。

在美國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多說瑩穎父母拿著募捐的錢給兒子獨吞的輿論。

他們沒有智能手機，侯霄霖也盡可能隱瞞著他們。

回國后，他們還是知道了這些流言蜚語。

兩個人在飯桌上談到這件事，漸漸地都把壓抑的情緒用來攻擊對方。

媽媽先失控，推翻了飯桌上的東西。

身旁的親人叫她忍耐一下。

媽媽說：

“我忍得不可忍了，我忍了二三十年了，但女兒都不知道在哪里?！?/span>

看得出來，瑩穎的媽媽，就像一個個普通的媽媽。

她們心地善良，一輩子為這個家操勞。

唯一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比自己好。

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了。

紀錄片的后部分。

在老家的瑩穎媽媽淡淡地對施佳妍說：

“我真希望我的女兒像你一樣可以回家?！?/span>

施佳妍只能沉默。

讓兇手得以判處終生監(jiān)禁的關鍵證據(jù)鏈，來自兇手的前女友，泰拉。

泰拉主動冒著生命危險，繼續(xù)套取兇手的信任，戴上警方設備，24小時錄下克里斯滕森的話。

△ 兇手帶著泰拉出現(xiàn)在章瑩穎的追思會上，并向泰拉炫耀“很多人為我而來”

泰拉提供的9段錄音，成為了檢方最關鍵的證據(jù)。

章瑩穎的家人將募捐款中的2萬美元贈予給了泰拉。

泰拉和章瑩穎家人見面時，她堅持要用自己高中時學過的普通話和他們對話。

她提前寫了一封信：

“每當我害怕的時候，我會想到你們對瑩穎的愛，我愿意為你們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們每一個人，叔叔、阿姨、陽陽、霄霖，即使我們身處不同的文化，我依然深刻感受到了你們對瑩穎的愛?！?/span>

瑩穎的媽媽說：

你就像我的瑩穎一樣，心地非常善良。

他對瑩穎做的事情，如果他不坐牢，還是會對下一個人這樣做。

你真的非常勇敢。

侯霄霖翻譯給了泰拉聽，她一下子就哭了。

或許這是這部紀錄片中最動人的時刻。

一個報道中談到，泰拉患上創(chuàng)傷癥，至今無法面對人群，也無法在公共場所工作，一直需要心理治療。

兇手同時摧毀的是兩個女性。

此刻，她聽到了來自瑩穎母親的肯定。

兩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相互給予此刻的撫慰。

但是她們都知道，心，很難再痊愈了。

兩年后的2019年，侯霄霖帶著瑩穎父母去了他支教的地方。

看看瑩穎曾經(jīng)夢想過支教的地方。

魯豫采訪了他們一家。

瑩穎母親仍然看著非常憔悴，濃濃的黑眼圈。

當時我看到女孩子像章瑩穎的

我都會多看一眼

昨天在那里我真的是想大哭的

我怕妨礙到那些孩子

Sir也曾經(jīng)全程關注過這件事情。

咒罵過，惋惜過。

本以為已經(jīng)看過太多相似的報道，已經(jīng)免疫。

但Sir仍然在這部真誠的紀錄片中，被其中無可挽回的生死擊中，為淡淡的溫情所動容。

回到開頭。

4年后，我們還可以記住什么？

不是一個新聞事件、一個符號。

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她叫章瑩穎。

和我們一樣。

她期待過燦爛的人生，并為這期待一路奔馳。

但，她停下來了。

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回頭望一望？

《尋找瑩穎》是什么？

它的本質，是一次有溫度的告別。

是看到一場災難后，仍然愿意鼓起勇氣，撿起信念——

為她曾經(jīng)的燦爛。

為她遠去的笑容。

本文圖片來自網(wǎng)絡

編輯助理：小津安4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