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8日刊總第2330期
繼賈樟柯與泰國導演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的對談之后,6月17日,第二十四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電影學堂又迎來兩位名家對談:當代俄羅斯國寶級導演亞歷山大·索科洛夫和意大利電影制片人馬可·穆勒。
亞歷山大·索科洛夫出生于1951年。其首部劇情長片《孤獨人類之聲》獲第40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銅豹獎;《俄羅斯方舟》96分鐘一鏡到底,技驚四座,入圍第55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浮士德》獲得第6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金獅獎。索科洛夫的作品具有極強的個人風格,他追求電影語言的豐富性,擅于通過獨特的影像美學表達對生命、藝術、歷史等宏大話題的哲學思考。
馬可·穆勒是意大利電影制片人、影評人、電影史學家,1953年出生于意大利羅馬,從1978年起從事電影節(jié)策劃工作,先后擔任多個國際電影節(jié)總監(jiān)。他導演和編寫過多部關于世界電影史的紀錄片,出版過多部有關世界電影的書籍,并長期擔任專業(yè)雜志和電影媒體撰稿人。
兩位電影名家之間的友誼
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之所以邀請亞歷山大·索科洛夫和馬可·穆勒進行對談,緣由之一是兩位知名電影人是多年的摯友。馬可·穆勒回憶,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自己擔任意大利佩薩羅電影節(jié)藝術總監(jiān)時,就曾看過索科洛夫的短片《中提琴奏鳴曲》以及另外一部影片,當即決定邀請他攜作品在1984年的佩薩羅電影節(jié)進行全球首映。在得知索科洛夫計劃拍攝長片之后,穆勒還特別告訴幾位電影同行,一定要注意這位青年導演,他一定會給電影界帶來驚喜。果然,索科洛夫的首部劇情長片《孤獨人類之聲》,就獲得了第40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銅豹獎。
從此,穆勒開始將索科洛夫的作品介紹給多個國際電影節(jié),并先后擔任索科洛夫作品《摩羅神》和《太陽》的監(jiān)制。索科洛夫介紹說,《摩羅神》《太陽》都是大投資、大制作的歷史題材,“這兩部片子里面有俄羅斯的投資,但是其他的投資都是由馬可先生募集來的。在拍攝過程中,我們始終一同做決策,一同去實施不同的方案。當然馬可先生也知道和我合作,會面臨許多的復雜性,但是我們都毫不懷疑,通過我們的努力,這些影片能夠取得成功。對于這個合作來講,最重要的是信任?!?/p>
索科洛夫特別提及,通過這兩部影片的合作,自己切實感受到了穆勒的敬業(yè)和專業(yè)?!八且晃环浅=艹龅碾娪八囆g家,能夠和他合作,對我來講是一個禮物,他從職業(yè)的角度給我提供了許多寶貴的經(jīng)驗?!?br>
此次在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電影學堂連線對談,索科洛夫還特別引用了一句中國諺語,來形容自己和穆勒之間的友誼?!拔覀€人覺得我們好像已經(jīng)認識了一輩子了。我也覺得我們兩個像是兄弟,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想引用一句中國的諺語,‘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的友誼是經(jīng)過了時間和人心的考驗?!?/p>
要帶著善意和謝意回顧過往
在索科洛夫的眾多作品中,中國影迷最熟悉也最感好奇的非《俄羅斯方舟》莫屬。96分鐘一鏡到底,技驚四座,令后來者難以超越。剪輯是電影拍攝過程中最常用到的手法之一,但索科洛夫直言自己并不是特別喜歡運用剪輯,“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我一直有這樣一個理想,要實現(xiàn)我們的先驅(qū)者塔可夫斯基的想法,要拍攝一部長片,而且當中不用剪輯。”
在索科洛夫之前,不少俄羅斯電影人都做過類似的嘗試,但都沒有成功。為了完成《俄羅斯方舟》的拍攝,索科洛夫組建了一個跨國攝影團隊。而拍攝地點則選擇在了著名的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因為我非常崇尚藝術本身帶給觀眾的自由想象,而不是用剪輯手法來強制觀眾去接受。要讓這樣的一個時間和地點能夠達成統(tǒng)一,我就需要一個非常大的空間,能夠把整個的畫面展示出來。”
《俄羅斯方舟》講述了一名21世紀的電影人“穿越”到一座18世紀圣彼得堡的古老宮殿,遇到一位來自19世紀的法國外交官,兩人開始了一段奇妙的漫游故事。他們在此邂逅不同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并展開了激烈的討論。索科洛夫也向中國觀眾闡釋了自己的歷史觀:“我們應當帶著善意去回顧過去,雖然其中難免帶著一些委屈的情緒,但是我希望傳達我對歷史的謝意?!?br>
在穆勒看來,索科洛夫所有的影片,其實都是在向觀眾講解他對于時間和空間關系的理解。索科洛夫?qū)Υ吮硎举澩?,他認為,電影藝術展現(xiàn)出來的時間和空間是一個整體的統(tǒng)一,它模糊掉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縱觀中國的歷史和藝術史,那么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歷史和藝術史都在強調(diào)時間和空間的統(tǒng)一??赡苓@是我個人的觀點,但我自始至終是這么認為的:我不能把時間因素從這個空間當中去除。”
電影像一個不太懂事的少年
從索科洛夫的影片當中,觀眾不難感受到深厚的文學、文化底蘊。穆勒笑言,索科洛夫曾說過電影就是“一個嬰兒”,因為電影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而文學則有幾千年的歷史?!拔乙恢庇X得他每次拍電影,都是一種新的探索。他一直認為電影像個嬰兒,需要有人去照顧它,去帶它,現(xiàn)在不知道他還是不是這樣認為?”索科洛夫給出了令現(xiàn)場影迷大笑的回答,他說,這個“嬰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一些了:“就我個人的感受來講,有時候我覺得電影像一個不太懂事的少年,他有時候可能會回到家里,故意地把碗、碟子這些打破,或者把家具破壞掉,但是并不知道他做這些行為的目的是什么。我個人認為,電影正處于這樣的一種階段。”
在索科洛夫看來,電影跟少年一樣,最大的價值在于它的能量,而從內(nèi)容上來看,真正沉淀下來的東西還是相對薄弱的?!皬哪壳皝碇v,全球電影的發(fā)展是急速的,現(xiàn)在我們的電影年產(chǎn)量非常巨大,已經(jīng)讓人感到一種得比較急促的感覺。而我認為,除了開車的時候要追求速度,我們在生活當中還是要能夠慢下來,能夠沉淀下來?!?/p>
索科洛夫讓電影“沉淀下來”的方式之一,就是改編經(jīng)典文學作品,如其作品《拯救與保護》正取材于《包法利夫人》。在穆勒看來,索科洛夫試圖通過電影進行一種再創(chuàng)作,“雖然他一直覺得文學比電影重要,但他改編了這些作品,就為文學增加了一個新的維度?!?/p>
藝術肩負著崇高而嚴格的使命
在電影語言的豐富性之外,索科洛夫還擅于通過作品來表達自己對人生、藝術、歷史、物質(zhì)等命題的哲學思考。他用一種非常深情和詩意的方式,講述了藝術對于人類的重要性:“藝術肩負著非常崇高的、嚴格的使命,我個人對藝術的理解是,它能夠讓人面對死亡。但是相比面對和接受,更重要的是,我們要通過藝術來告訴人們怎么走出死亡,然后繼續(xù)地生活?!?/p>
在被問及個人電影美學的形成是否與大量觀影或者其他藝術熏陶有關時,索科洛夫坦率地回答,自己其實很少看電影,文學包括詩歌、以及音樂這些藝術品種對自己的影響更大。他對文學的重要性和生命力保持樂觀?!霸瓌t上我們完全不用擔心文學會消亡這樣的命題,因為文學會始終存在??赡軐砦膶W作品的發(fā)行規(guī)模會小一點,但是只要作家有寫作的意愿,有寫作的天賦,有這樣的一種使命感,那么他始終會繼續(xù)去寫作。”
在索科洛夫眼中,電影只是“少年”,而文學顯然要成熟得多。他直言,可能經(jīng)典文學的受眾是在變少,但從文學和電影的相互關系來講,文學是可以不需要電影的,但電影需要文學,很多電影工作者都在孜孜不倦地從文學作品中尋找好的故事題材?!拔乙f一句實話,真正偉大的、杰出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確實能夠催生出偉大的電影作品,但是反過來,電影作品是做不到的。再偉大的導演,他不可能成為真正偉大的文學家,也不希望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br>
穆勒特別指出,有些導演會選擇最難改編的文學作品,像索科洛夫,他所改編的唯一一部當代文學作品是一部科幻小說,之前連作者本人都認為這部小說根本不可能被改編成電影,但索科洛夫就做成了。
在跟影迷的互動中,索科洛夫也提到自己對中國電影的一點個人感受?!拔乙恢闭J為中國人是非常善于哲學思考的,但目前中國電影在這方面的探索和呈現(xiàn)還是相對較少的,大多影片還是在強調(diào)動作感,期待能看到更多帶有哲學意味的中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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