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符瓊尹
編輯 | 趙普通
《突如其來的假期》，一部少見的、非懸疑題材的12集短劇。這個女主角叫榴蓮的劇，也把自己活成了一顆榴蓮，有人避之不及，也有人愛不釋手。
有人認為這部劇是對《倫敦生活》等英美劇的拙劣模仿，只學到了“女主角不討人喜歡”的皮毛。“喜劇并不是沒素質的雞飛狗跳，女性題材并不是矯情的無病呻吟”，有觀眾在豆瓣中這樣評論。
也有人認同它不同尋常的表達?！罢娴挠袊a(chǎn)都市劇，愿意沉下心拍都市人的孤獨感，也真的有平臺愿意為這樣的表達買單。哪怕是意識流、碎片化、弱戲劇性的非類型化拍法?！眲≡u人鐵皮小鼓說道。
多數(shù)爭議，都來自跳脫的女主角榴蓮：她會在看現(xiàn)代舞時突然沖進舞池與演員共舞；走在路邊看到被丟棄的沙發(fā)，就自顧自地跳上去蹦跶了；因為不想結婚與前男友分手，但在忍不住思念時也會跑到他家里親吻他……
在沙發(fā)上蹦跶的榴蓮
這樣的女主角，在B站的氛圍下卻是和諧的。作為B站獨播劇，1.2萬人為它打出了9.6的高分；在豆瓣，3.4萬人打出了7.5的分數(shù)。
對主創(chuàng)來說，《突如其來的假期》是一次忐忑的嘗試。
在其出品方萬年影業(yè)過去的12集短劇中，都是每集能留下謎面的強情節(jié)懸疑劇，像這樣的都市情感劇也是公司的首度嘗試，也是在《隱秘的角落》之后上線的第一部劇。在早期尋求合作時，這部劇就常因“過于先鋒”“沒有對標物” 而被質疑。
“很多人都會問我，你們這個劇的鉤子到底是什么？”《突如起來的假期》制片人林錫淙也很清楚，這是一部沒有太強的“鉤子”的劇，最能吸引人往下看的，就是榴蓮本人。
《突如起來的假期》的女主角榴蓮
“你愿意來和我一起看看榴蓮的生活嗎？這可能就是這個故事最強的鉤子。”
突如其來的想法
2019年夏天，成都一間小咖啡館，王佳曦與大學同學陳凌見面時，心情都有些煩悶。
作為30歲的編劇，她們面臨的生活現(xiàn)狀與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都不盡如人意，與國產(chǎn)劇中30歲女主角們的生活大相徑庭?！八齻兇蠖嘤熊囉蟹坑行『?，過上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生活，但我們還在迷茫，還沒有一部成熟的劇集作品?！?/p>
“像一個新拳手，學了很多年仍然出不了拳。”在王佳曦做編劇的路上，她聽過不少肯定或否定的聲音，但眼前的路尚不清晰，她只能選擇一直撞墻、試錯，并給自己打氣。
剛辭職的榴蓮陷入迷茫?
聊工作，她們眉頭緊鎖，但聊起喜歡的英美劇，卻剎不住車。12集左右、每集不超過半小時的短劇，是她們的心頭好?！肮?jié)奏很快，敘事很妙，即使不是懸疑劇也能吸引人。不需要倍速看，而且看完回味悠長?！蓖跫殃剡@樣概括她們喜歡的劇。
一個創(chuàng)作的念頭就這樣出現(xiàn)了：將一個不愿循規(guī)蹈矩、不按常理出牌的30歲女性做為“發(fā)動機”，去驅動一個12集，每集25分鐘的短劇，講述一個持續(xù)與艱難的生活做抗爭，被它調侃也用自己的方式調侃回去的故事?！拔覀儾幌朐谶@其中去渲染焦慮，希望是一部讓大家結束勞累生活后，輕松地、不用倍速地看完一集的劇。”
在反復討論后，以“榴蓮突遭母親離世，重新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以及和母親的關系”為主線的故事方向也定了下來。王佳曦和陳凌由此開始了和女主角榴蓮共同生活的日子。
榴蓮和母親
她們會讓榴蓮去做她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兒，說一些想說卻怕傷人的話，以至于有時被各種原因約束最終沒做成一件事，榴蓮的聲音“哈哈！我看不起你！”也會跳出來。
而想做一部“不用倍速觀看”的劇，也讓她們在前期寫作時格外注意“劇情打點”，需要抓住每個情節(jié)的劇情點，把握好笑點、反轉點的節(jié)奏?！坝袝r候看國產(chǎn)劇，會看到主角關于一個問題和朋友閑聊10分鐘，節(jié)奏在這里就有點垮掉了，希望我們的劇不要有這種廢戲?！?/p>
在這個過程中，她們也經(jīng)歷了“突如其來的假期”——疫情。
對武漢人陳凌來說，這個假期尤為沉重，正像榴蓮一樣接受著生活四面八方的撞擊。她一邊寫劇本，還要一邊幫家里人搶醫(yī)院床位，同時也密切關注著身邊人的身體狀態(tài)。
而對這個項目來說，更多的撞擊從寫作結束后才正式開始。
自從4月份劇本正式出爐并開始投遞，有來自不同公司的質疑：表達太先鋒，有點冒險；國內(nèi)沒有這種題材的12集短劇；找不到對標作品來向投資方說明……
直到去年8月遞到萬年影業(yè)，這顆榴蓮才得到了同好者的回應。
彼時的林錫淙剛完全恢復工作不久，還處在疫情帶來的后勁中。“疫情發(fā)生后，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魔幻起來，我們也不知道隔離在家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不知道別人都過得怎么樣?！?/p>
這時候，看到榴蓮這個遭遇了工作和感情的困境，以及母親離世的女孩還在努力讓生活變得有趣，她感覺自己從中獲得了力量，“被治愈了”。于是在一個深夜，看完劇本初稿的制片人給王佳曦發(fā)了一條信息，“好劇本總是能讓人找到做影視的初心和動力?！?/p>
合作由此一錘定音。過往都在做懸疑劇的萬年影業(yè)，就這樣接下了一部都市女性題材。
對抗倍速
開機前不到半個月，總導演相國強才正式進入這個項目。
相國強是電影《少年巴比倫》的導演，還曾憑該片獲得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跟編劇一樣喜歡看英美劇的他，初看劇本時也被其意識流的表達、強節(jié)奏的故事吸引，其中的女性視角也讓他印象深刻。“我以前也沒拍過這種偏女性視角的劇，對我來說也是一次新鮮的體驗?！?/p>
在制片人看來，相國強雖然是男性，但也完全理解這個故事細膩、跳脫的風格?！跋鄬дf過，榴蓮生活里的日常和細節(jié)就像一顆顆珍珠，他要做的事就是拿一根繩把它們串起來，變成一根項鏈?！?/p>
這根繩，就是 “榴蓮與母親和解”這條主線。
相國強告訴毒眸，原版的劇本情節(jié)要更散一些，“故事很好看，但如果要拍成劇還是需要有敘事主線抓著?！睘榇耍沧隽艘恍┘毼⒌恼{整。在播出的劇集中，觀眾能感受到母親強烈的存在感：即使開篇時她已經(jīng)去世，但多個場景、情節(jié)里都有母親的影子，母女的故事也常作為榴蓮的回憶穿插其中。
總覺得母親還在家的榴蓮
在將故事串起來后，相國強也和編劇們有一樣的創(chuàng)作目標：做一部讓觀眾不倍速觀看的劇。
過往的12集-16集短劇，通常是懸疑題材，能通過許多未揭開的謎底留下“扣子”，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謎題吸引觀眾看下去。但對《突如其來的假期》而言，唯一的鉤子就是榴蓮這個人物，和這部劇的氛圍。
該劇許多“浮夸”的情節(jié)，需要先把榴蓮這個角色立住后，才能看出其“合理化”。而在浮夸之后，往往也會出現(xiàn)帶有一絲解構的反轉。
比如榴蓮在看現(xiàn)代舞時直接沖進舞臺跟演員一起表演，也會因為不知道怎么收場而迅速逃離；看到被丟棄的沙發(fā)就自顧自跳上去大喊戲劇臺詞，旁邊已經(jīng)懵了的友人代替觀眾尷尬了一把。
跑出來后迅速思考如何收場的榴蓮
王佳曦和陳凌在編劇之外，還擔任著該劇導演的職責，確立了劇集的基調和節(jié)奏。而要保持這種浮夸的喜劇節(jié)奏，反而需要演員演的松弛和自然。
王佳曦常?？吹揭恍┭輪T，在演每個角色的時候都是一種“我在演戲”的狀態(tài)，一切行為和動作都是為了這個劇情去服務的，“但我們就是想讓演員松弛下來，讓他像你身邊的一個朋友一樣出現(xiàn)在你生活里?！?/p>
于是在現(xiàn)場表演時，無論是到導演還是演員，都盡可能讓表演更加落地、生活化。制片人對毒眸說，有許多笑點都是幾位演員在現(xiàn)場碰出來的。
飾演榴蓮的闞清子，也會結合不同的場合、情緒，為榴蓮搭配不一樣的風格。她在FUNJI的采訪中曾提到，榴蓮的整體造型、耳飾搭配乃至妝容，很多都是自己做的?！罢w色調以活潑的藍綠色為主，但根據(jù)她當場的情緒做一些調整。我還買了很多發(fā)夾，希望能讓她的發(fā)飾多些變化?！?/p>
闞清子在采訪里說的對角色的設計（來源：FUN了個星專訪）
制片人也告訴毒眸，總導演相國強為這部劇帶來了許多“電影感”。一方面，是劇情方面的留白和升華，“劇中有幾個榴蓮走路、奔跑的鏡頭場景，出現(xiàn)的時間點都是有意義的。比如榴蓮和林小姐從老年大學出來，兩人同頻颯爽地走過大橋，相信大家都印象深刻，這也象征著她們跳出世俗觀念，堅定地做自己人生的主角。
另一方面，則是其中克制的情感。榴蓮看似很隨性，但我們在表現(xiàn)上還是用心去克制的。闞清子曾在采訪中表示，這部劇和她過去經(jīng)歷的許多劇不同，榴蓮表達難過的方式不是通過大哭這樣直接的方式，告訴觀眾“我很難過”，而是“所有的故事疊加到一起，即使演員沒有表現(xiàn)得很難過，觀眾也能get到她的情緒?！?/p>
榴蓮時刻
“電影感”，是前幾年網(wǎng)劇在宣傳時常見的褒義詞，通常用于表示一部網(wǎng)劇在拍攝上的考究，或者硬件上的“電影級”。
而到了這幾年，相國強感覺如果以硬件來談，“電影感”基本已經(jīng)是網(wǎng)劇的標配?！熬W(wǎng)劇無論是在拍攝時的硬件上，還是在投資規(guī)模和制作規(guī)模上，大多數(shù)其實已經(jīng)達到了電影級?！迸c電影的距離，或許只在一些藝術表達上——畢竟，每年都會有作者風格強烈的藝術片，卻很少在商業(yè)屬性更強的劇集上，看到作者表達。
《突如其來的假期》中的意識流、碎片化的非類型化表達中，鐵皮小鼓看到了一條網(wǎng)劇的“電影化”之路：“你看看這個三十歲了還沒忘了尋找生活的意義，還在努力證明單身的合理合法性，還在一步三回頭地嘗試著與父母和解，依舊為活在這個世界上找個自洽方式的女主角，這不就是‘電影感’或者說現(xiàn)代性嗎？”
榴蓮不明白為什么相愛一定要結婚
在鐵皮小鼓看來，愿意為這樣的表達買單的平臺，難能可貴。而就像萬年影業(yè)一下子就相中了這個有些奇怪，找不到“參照物”的劇一樣，B站也沒有經(jīng)過太多猶豫，就成了這部劇的獨播平臺。
最終的數(shù)據(jù)也證明，這是一個很“B站”的劇。1.2萬人在B站打出了9.6的高分，有豆瓣網(wǎng)友評價道：感覺還是B站了解年輕人。
與B站的對接，也帶給制片人不一樣的體驗?！霸诳雌臅r候，B站的小伙伴不會因為片方的人坐在這里就只說好評，會在主創(chuàng)面前很直接地表達想法，真誠溝通；在第12集于貞的《她和她和她》出現(xiàn)時，大家也會直接唱出來，簡直像演唱會一樣，看到他們能被感染到我們也很感動?！?/p>
第12集出現(xiàn)了《她和她和她》
榴蓮這個角色足夠極端，不僅讓有些觀眾不喜歡，即使是導演和編劇，都對她有不同的理解。
相國強認為，榴蓮是一個沒有天分的人，但因為母親的教育，讓她對自己、對生活和其他人都產(chǎn)生了一些與眾不同的認知，她對成功的定義也不太一樣，所以到了30歲還沒有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八且粋€有性格缺陷的普通人，后期拍攝時需要把這一點強化出來。”
而王佳曦認為，更精準的表達是，榴蓮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八膵寢屢恢痹诠膭钏嫯?，她也做出了一些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但是人到30了，她并沒有取得一個普世價值觀下的成功，那她還應不應該順從本心去做一個插畫家？”
在寫這個故事前，她也為此迷茫了很久，而在創(chuàng)造出榴蓮后，她想，“我在這個職業(yè)上我到底有沒有天分我不知道，但如果這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就應該多鼓勵自己。”
故事的結尾，榴蓮還是孤獨一人：前男友已經(jīng)有了結婚對象，本以為是同類的畫家也有了新女友，與自己同居的好友山竹為了工作也將離開這座城市。在她意識到自己終于還是回歸孤獨的那天，編劇借由一句話，安慰了彼時難過的榴蓮，也安慰了過去那個迷茫的自己。
“有人喜歡你就有人討厭你啊，但他們都不能定義你，定義你的是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
對《突如其來的假期》來說也是如此，雖然有喜歡和討厭的兩極態(tài)度，但無論如何，它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獨特的表達。女主角不用走向所謂愛情的圓滿，人生不需要男人給一份所謂感情才是終結。當所有人都離開了她，她也終于找到了自己。
國產(chǎn)劇中的榴蓮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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