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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孫紅雷又一次證明自己是演員。
因為《掃黑風暴》。
《掃黑風暴》的實火,讓他的演藝事業(yè)迎來新春,連帶他過去的戲都被一一翻出,再度翻紅。
這其中,以《征服》最為出名。
“你這瓜保熟嗎”。
隔著屏幕,你都感覺到雷哥看似平靜,但隨時噴涌而出,撕裂敵人的兇殘。
但在我看。
比起9.1的《征服》,孫紅雷另一部作品更應(yīng)該被看見。
同樣兩個字,同樣評分上九。
此劇中,“收著演”的孫紅雷演出了一個真正的英雄。
“不僅僅是表面強大,是內(nèi)心的強大”。
你猜到了。
潛伏
如何評價《潛伏》?
是諜戰(zhàn)劇也是職場劇;
是男性群像劇也尊重每個女性的出場和收鞘;
甚至,你可以把它當作生活劇。
——連雞窩、麻將、香灰都參與敘事。
《潛伏》就像一個萬花筒,每一轉(zhuǎn),都開出一朵圖案各異又風格渾融的花。
非要指出最精妙處的話——
男人女人、官人商人、軍人匪人……千人千面,笑淚含神,在歷史的卷軸深處朝我們招手。
一個演員一生能有一部這樣的作品。
足矣。
劇情大家都熟:
時間,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尾聲。
風雨飄搖的華夏大地插著三面旗:
以南京為據(jù)點的太陽旗,以重慶為陪都的青天白日旗,以延安為搖籃的紅旗。
分別對應(yīng)三股勢力:
搖搖欲墜的日傀儡政權(quán),欲伸手接盤的國民政府,以及大后方調(diào)遣兵馬,徐徐圖之的我黨。
江山易手,新主待立。
亂世海海,人心紛紛。
洪流中,我們的男主余則成悄悄背叛了原組織。
這名原國民黨軍統(tǒng)的青年特務(wù),被原地策反,化身為一名我黨地下黨員。
由國民黨的尖利爪牙,轉(zhuǎn)變?yōu)槲尹h潛伏在敵內(nèi)最深的楔子,將國軍的情報堡壘一點一點掏空,鑿裂。
這是《潛伏》人人可見的精彩明線。
但。
我更想高亮一條暗線:
關(guān)于一名戰(zhàn)士的信仰是如何由寂滅、重萌到再次點亮。
以及,驅(qū)策著這一過程的一張張同樣擁有靈魂的時代面孔。
有沒發(fā)現(xiàn):
腦殘劇,人物第一個傻掉;
而神劇,封神的往往是人。
把《絕命毒師》提起來抖一抖:
除了老白小粉兩大主角光彩奪目。
麥克大爺、炸雞叔,哪怕一個出場不過一集的紅發(fā)男孩,也是生氣勃勃,也有他無可取代、值得細細撫摸的褶皺。
從左至右:麥克大爺、紅發(fā)男孩、炸雞叔
《潛伏》,就有這種比肩一流的自覺。
話頭得從余則成的叛變說起。
于我黨。
這“叛變”并非意外。而是長期考察、暗中養(yǎng)成的果實。
其實張則成也好、李則成也罷。
國民黨特務(wù)多如牛毛,為何獨獨屬意余則成?
在我看,這問題更關(guān)鍵。
即,假如我黨有心收編一名國民黨的特務(wù),他應(yīng)該具備什么素質(zhì)?
交代它,《潛伏》只用了寥寥幾個片段。
開篇是一段竊聽。
閣樓下,我黨地下人士正慷慨陳詞。
閣樓上,軍統(tǒng)電訊處外勤余則成摘下耳機,咧嘴笑了。
一次密會。
時間地點人物,種種秘密,就這樣由一枚小小的竊聽器忠實地傳入余則成耳中,又由他指尖的密文流暢地編排出去。
這是一份勾生死簿的差事。
簿上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p>
余則成等于軍統(tǒng)麾下一條地獄惡犬,向鬼門關(guān)里銜食。
比起拉攏,他顯然更應(yīng)該被撲殺。
但。
他在軍統(tǒng)的直屬上司,呂宗方不這么看。
呂宗方是雞鵝巷時期的老軍統(tǒng),秘密投共多年。長久觀察下來,他認為,余則成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拿準了余的為人:
余則成做事認真。
每日往工位上一坐,調(diào)電臺、旋筆蓋、打呵欠、拉記錄,盡心盡力,從不摸魚。
一個突如其來的呵欠使人物瞬間有了靈魂
但這種認真又不為名利驅(qū)動。
余則成很少加班,他的全部心思托付在一個女人身上。
左藍。
余則成未婚妻,一名進步的女學生。
兩個人好了以后,余則成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收工后,煲好湯送去中央公校和她說會悄悄話。
“啾咪”。
CP感是衡量好演技的重要標準
可是。
哪怕這樣的時刻,作為特務(wù)處青浦班特訓生的他,也時刻謹記黨國家規(guī)。
左藍直呼蔣介石大名,被他輕聲地嗔責了。
“怎么能直呼委員長的名諱呢?”
此處不得不夸,孫紅雷演得真好。
這一幕。
他將斯文迂腐的小知識分子情態(tài)和對心上人愛不釋手的擁戴完全勾兌在一起,語句是苛責,神態(tài)又是不忍苛責。
察覺到了嗎?
《潛伏》一開始就在交代,余則成的立場為什么有可能被撬動——
他受軍統(tǒng)訓練,自帶“效忠”的出廠設(shè)置。
可是他的忠誠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是某種大而化之的規(guī)訓產(chǎn)物,是不假思索、未經(jīng)審視,也并不牢靠的忠誠。
換句話說。
他光懂得“效忠”,信仰上還是一片空地。
這,就留出了“可乘之機”。
隨著時局的動蕩,余則成的“忠誠”開始面臨一次次考驗。
呂宗方(為了促成對余則成的策反)安排他前往南京執(zhí)行秘密使命,且不許他知會未婚妻。
余則成的反應(yīng)就很靈性。
首先不服。
“委員長、戴老板都能心儀美眷,我怎么就不能呢?”
好家伙。
這相當于講,老板上班都玩吃雞,我斗兩盤地主怎么了呢?
不。
比這還嚴重。
國民黨的黨訓為何?
凝聚意志,保衛(wèi)領(lǐng)袖。
所謂“上級天大”。
軍統(tǒng)之內(nèi),長官最大莫過于戴笠(戴老板);一黨之中,長官再大大不過蔣介石(委員長)。
他這話什么性質(zhì)?
接著,他反抗。
枉顧命令,牽腸掛肚地留下一封信。
“我發(fā)誓,為了你我絕不置身危局,也懇求你用美麗的生命等著我回來?!?/p>
精心落款,用案頭讀物壓壓好——
是一本《二月》,左翼作家柔石所著。
這本小說寫大革命前夕,知識分子在黑暗沉悶的社會環(huán)境中,找尋個人純潔理想的虛無悲觀情緒,又以低徊憂郁的筆風著稱。
書中男主對自己的描述是:
“我是喜歡長陰的秋云里底飄落的黃葉的一個人?!?/p>
這封情信最后以被呂宗方“合理”沒收、公開朗誦告終。
余則成又惱又羞。
第一次沖自己長官發(fā)飆:
“你怎么能偷看我的信件呢?”
短短幾幕。
《潛伏》就披露出余則成的真實品性:
一介傳統(tǒng)但又不至于陳腐的男青年。
他身上有小市民階級的局限性、妥協(xié)性,所以滿腦子和左藍的小情小愛。
但又像所有認真的人一樣,對所見所聞有獨立的內(nèi)省和判斷能力,也因此流露出個人主義、理想主義的思維傾向。
這苗頭一旦被點燃。
就像蝴蝶扇動翅膀,足以引起一場風暴。
一次針對我黨的竊聽任務(wù)結(jié)束后,余則成向呂宗方匯報工作。
他難掩困惑:
“我有時候聽他們講的話,挺有道理的?!?/p>
呂宗方抬起頭深深地望向他。
他身后那扇門,終于裂開了縫隙。
南京公干回來,余則成心更冷了。
目睹軍統(tǒng)高層和日本軍方交杯換盞,共枕而眠,他算識破了“國日一家”的真相。
你看這眼神。
所以他迅速向我黨投誠?
抵達那個答案前,《潛伏》又交出兩派人物。
一派是拉力。
留蘇派女學生左藍、游擊小隊隊長翠萍、憂傷女文青晚秋,劇中,女性角色一直指引著余則成重建信仰。
一派是斥力。
軍統(tǒng)、中統(tǒng)……男性面孔擔起的國民黨大小門面,則是一點點余則成的舊思想。
南京立功,等待余則成的,是一紙請調(diào)令。
軍統(tǒng)天津站站長吳敬中點名招攬他。
這是“提拔”?
呵呵。
實則他在天津站的兩員下屬都太“差”。
情報處長陸橋山。
別看他在吳站長手下做事,論背景,卻是鄭介民(軍統(tǒng)二號人物)的人。
行動隊隊長馬奎。
你看他在吳站長底下當差,論來路,也是毛人鳳(和鄭介民并列二號)的人。
所謂“狗仗人勢”。
鄭介民與毛人鳳互不對付。
陸橋山當然頻頻與馬奎當面呲牙。
站長呢。
更像個被架空的人設(shè)。
手下個個背靠大山,拍拍不得,打打不得,更主要是,信不過,不可委以“私活”——
天津剛剛“光復”,巨額的財富放在外面等著被“國(貪)有(污)化”。
這可把站長急得心如貓抓。
站長急需一名“自己人”。
所以,什么機要室主任,斂財童子,才是他發(fā)給余則成的真實offer。
站長:你,是我的人
余:明白
這樣一來,整個天津站的官僚生態(tài),幾乎可以看作一個當時微縮版的國民政府。
話說這個單位呢。
盡管背景復雜,利益曖昧,但誰每天干什么事,又都被算計清清楚楚。
這一點,由人物裝束就可見一斑。
中山裝作為“國父孫中山”的發(fā)明,是國民政府明令公布的文官制服。
其中又以正黑色為尊,代表穩(wěn)重、肅穆,絕對權(quán)力。
所以吳站長常年中山裝,當然了,顏色自降一級,以灰色為主調(diào)。
縱橫官場數(shù)十載,銜級上的分寸感早已深入骨髓。
難得在一股松弛感——
零掛件,也曾以長衫示人,長衫最匹配的人體形態(tài)是“垂衣拱手”。
說明什么?
錢多事少,位高權(quán)重,舒適度極佳。
甩手掌柜,吳站長實名帶薪養(yǎng)(貪)老(污)。
與此相對應(yīng)的是西裝。
西裝有甚特別?
你可能沒想到——
在民國時期,稍有身份的人都為穿它所不齒。
林語堂寫,西裝不僅不合乎人性,更是寒酸人等裝腔作勢的玩意。
“中國的紳士都穿中國衣服……上海的綁匪絕不會去綁一個穿西裝的人,因為他們明知這種人是不值一綁的?!?/p>
而我們的西裝愛好者陸處長,成日里襯衫夾克小外套,領(lǐng)帶不重樣。
像一只孔雀在工位上開了屏。
林語堂《生活的藝術(shù)之西裝的不合人性》
衣品的特立獨行,既說明他不稀罕和老上級步調(diào)一致,有后臺原因,也是個人作風使然。
此人輕浮,自傲自私。
他當然有一定能力——
像那次翠萍被土匪劫去,陸處長一番運作下完璧歸趙。
但能力只舍得用在獨自美麗的地方。
你看。
當絕密情報從天津站泄露出去,全單位蒙羞。
站長氣到摔桌。
可陸站長敲門進來,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看戲姿態(tài):
馬隊長占用了很多設(shè)備
都是情報處的
希望您給要回來
至于馬隊長,倒是個干活的。
衣櫥不會撒謊。
一會是長風衣+圓檐帽,領(lǐng)子一定豎起來,隱藏容貌;扣子不可以系,隨時掏槍。
一會是機車裝+貝雷帽,輕裝上陣,便于施展拳腳。
但。
行動隊的馬隊長,似乎又“行動”過頭。
也天真過頭了。
別人都在兢兢業(yè)業(yè)摸魚,我們的馬隊長潛進站長辦公室,去查站長的小金庫。
想提著上級的烏紗帽向上上級邀功,這不翻了天!
關(guān)鍵是,干這種桌底下的事,你馬隊長還擺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
余:站長不在 你就這樣檢查
馬:想告發(fā)嗎?
勤快、蠢,偏偏還野心大大。
馬隊長下線之期指日可待。
各路人物就位,好戲即將開場——
這不。
軍統(tǒng)頭子戴笠來了。
此次蒞臨天津,戴局長一張鐵面,兩把拳頭:一要懲治貪腐,二要治理納妾。
于是,天津站的人紛紛開始表演:
吳站長雙手抱胸,心事重重。論貪腐,他是天津站首當其沖的大貪,憂心忡忡的他,一身制服皺巴巴也顧不上了。
旁邊站著陸處長。
正細心調(diào)整自己的領(lǐng)帶,面子工作他總是做得再好看也不過。
馬隊長心最急。
一副趕著獻媚的奴才樣。
總?cè)滩蛔∨艹鋈タ?,最后一秒才沖進來:
“站長,戴局長到了?!?/p>
此處陸處長一個嫌棄的眼神扔過去。
反觀最里邊,余則成和其他幾個少校悄聲說笑。
嗯,小魚蝦是最沒有思想包袱的。
就這樣一個鏡頭。
人物資輩、處境、個性、關(guān)系,全交代透了。
但。
接下來才是好戲。
陸處長亮出了珍藏的領(lǐng)帶,要把自己系成“全站最靚”。
馬隊長換上自認為最隆重的一身洋裝,才發(fā)現(xiàn)腦袋似乎不太靈光。
處長 還是這條好看
晉見尊敬的局長
尊敬的……尊敬的?
可戴笠第一個約的,還是站長。
剛剛站定就問:“敬中啊,晚上我們吃什么?”
?
接著又說,“盛傳這里鬧霍亂?!?/p>
?
“把所有會見都取消吧。”
?
反高潮。
前面鼓樂齊奏,如臨大敵;結(jié)果來勢洶洶,收兵草草。
只因一場關(guān)于霍亂的流言。
鏡頭停在這一幕。
吳站長久久凝視著戴局長。
一個尷尬的站位,級別上,高位者坐著、低位者站著——
低位者反而處于某種微妙的權(quán)力高地。
吳站長算明白了:
局長啊局長,我是貪,但您的心思也沒在工作上??!
再直接點。
您也是做戲給別人看啊。
再看墻上的標語,赫然寫著,“凝聚意志,保衛(wèi)領(lǐng)袖”。
可何為領(lǐng)袖?
自利大于他利,是為領(lǐng)袖。
何為黨國?
有君無父,有黨無國。
難怪吳站長以多年的經(jīng)驗揣摩,從“凝聚意志,保衛(wèi)領(lǐng)袖”這八字,又悟出更深一層: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讓我們回過神來:
低層挖墻腳,中層相傾軋;
高層斂財,頭部養(yǎng)生。
一座巍巍然的國民政府將傾!
哪個有志青年會立于危墻?
自此。
余則成投誠的品格、誘因、時機都已交代清楚。
余則成選擇當一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理所應(yīng)當。
問題是。
他是不是合格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
在這,《潛伏》想追問更多,甚至,想追問到根本。
信仰。
請記住這段對話。
余:有錢掙,就會有人拼命。
翠:我們都不是為了錢,我們一樣敢拼命。
余:對,因為我們是有信仰的人。
這是余則成最立場鮮明的一次站隊。
鮮明得不像余則成。
信仰是個中性詞,高尚的、卑鄙的、傖俗的、渺小的……它都同意、都接受。
它讓軍統(tǒng)的陸橋山死了都要搞政治斗爭。
權(quán)力,就是他的信仰。
讓翠萍家鄉(xiāng)逃出來的地主王占金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活著,就是他的信仰。
……
所以。
安全地說,國民黨也有信仰。
一個有趣的對比。
在國民黨。
審訊犯人,上金條;
論功行賞,用金條;
拉攏下級,還是許以金條。
如果說此黨人士尚有何共識的話——
金條,是收買人心的硬通貨。
金條俗氣,但有效。
金條有效,但保不準敵人有更多的金條。
拜金的好處是它能夠買到一切,但不可能買到真正的忠誠。
內(nèi)戰(zhàn)期間,國民黨的軍事情報在黑市上叫賣。
一個師的軍隊才值兩根金條。
人命如籌碼。
一黨的同志,竟不覺得刀子割在自己身上。
買走情報的是共黨
就等于封鎖消息了
一個師呀才兩根金條
你看看現(xiàn)在那些為官的人
嘴上都是主義
那心里全是生意
相比把寶押在人的錢袋。
我黨更相信信仰需植入人的腦袋——
策反余則成的漫長等待期,安排他接觸什么音樂?
蘇聯(lián)歌曲《共青團員之歌》。
再見了 親愛的故鄉(xiāng)
再見吧 媽媽
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
余則成投靠我黨,第一站去了哪?
被安排前往冀中根據(jù)地,讀毛選、搞夜談,接受思想再教育。
甚至于,組織派發(fā)給他的老婆翠萍。
既是為了配合工作,照顧起居,掩護身份。
也是為了,在漫長的朝夕相對中,“先進帶后進”啊。
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以利誘之,那是在滿足人的本能。
但,人在本能之上還有一種本能——
那是超脫于世俗之上的精神高地,那種引領(lǐng),才能激發(fā)出超人的力量。
如果《潛伏》的故事,是余則成在信仰引領(lǐng)下,一路所向披靡,睥睨天下俗蠢貨,那么它只能算作一般爽劇。
好在,它不是。
《潛伏》為他準備了一位同樣有信仰的對手。
李涯。
李涯甫一出場,余則成心中直呼“危險”。
這的確是個危險分子。
論資質(zhì)。
同樣1937級上海青浦特訓班出身,李涯出場已是中校,而余則成剛剛榮升少校。
論能力。
他是軍統(tǒng)安插在延安僅存的碩果,老板戴笠親示,“待戰(zhàn)時、見奇效”。
論意志。
他無妻無子,無朋無派,惟愿將我黨一網(wǎng)打盡。
他哪個側(cè)面都符合“人才中人才”的描寫,但危險性最高的,還是“信仰”二字。
“為黨國消滅所有的敵人,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
然而。
就像美酒分年份,哪怕英雄,也脫不離時勢。
李涯的悲慘就悲慘在,他“活”在解放戰(zhàn)爭的下半場。
下半場了。
重兵把守的大城市,丟了;功勛卓著的整編軍,丟了;裝備精良的軍用物資,丟了。
江南江北,奇怪的風聲天天有:
總部的何處長辭職,下海經(jīng)商。
上海警察局局長辭職,跑到臺灣開農(nóng)場。
孔陳兩家也開始在臺灣花錢了……
風聲獵獵,站長那身中山裝,連風紀扣都扣不上了。
變天了。
“黨國”的安危不在一個天津,天津的存亡不在一個小小的天津站,天津站的得失不在幾個內(nèi)奸、幾封情報、幾名人才。
政府已無心運轉(zhuǎn)。
可就在這種時候,李涯卻精誠如舊。
他提出開展針對內(nèi)部的監(jiān)視行動,率先表態(tài)“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監(jiān)視?!?/p>
站長頷首。
輕笑。
嗯,上頭的人要跑路了,總要有小人物留下,以頑強勇敢之姿,打掩護、挺門面。
站長稍一思忖,這個光榮的任務(wù)有了人選。
“人選”認真想了想,決心留下來,更希望借此機會運作一個絕密的潛伏計劃:
我希望這是一個真正的
秘密潛伏計劃
天知地知
您知我知
好一粒精忠報國的炮灰。
李涯和余則成,兩位戰(zhàn)士信仰相似,命運卻不相通。
這似乎也好理解:
余則成雖然是男主。
卻是眾多共產(chǎn)黨員中的一個,是地下情報鏈的一環(huán),是赤色浪潮中一朵前赴后繼的浪花。
最初他投靠我黨。
只想著利己。
是呂宗方、左藍的犧牲,教他讀懂《為人民服務(wù)》,在精神上入了黨。
當他遇到晚秋,那個大漢奸家庭養(yǎng)出的小姐,冒險安排她去了延安。
她筆下的詩句從“一滴血滴在粉嫩的腿上,油紙傘說浪漫已經(jīng)死了”,變成“走要走大道,大道上風光好”。
等余則成孤懸敵后,她又是一名戰(zhàn)士了。
紅色革命就這樣生生不息,薪火相傳。
李涯呢?
像是一袖斷章,一無靠山,二無派系,三無友朋。
他只能信任直屬上級。
但站長只想利用他。
一股急流。
勢頭再勁,也難以逆行于潮水。
而一輪漣漪。
哪怕于海水的微波粼粼處,也仍然飽蓄著洪濤大浪的氣象。
李涯最后的留言是,“我運即國運?!?/p>
一語成讖。
《潛伏》表面上是講,余則成潛伏在敵內(nèi),宛如開了外掛一般屢戰(zhàn)屢勝、青云直上的奇人異事。
實際上卻在講,國共兩黨一個由盛轉(zhuǎn)衰、一個由客而主的歷史細部,以及這背后的人事乘除的真相。
當然。
這仍無法概括《潛伏》的好。
在我看。
《潛伏》真正難得的是——
它不像別的同類型影視劇作,好像不擺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態(tài)度,就無法自證革命的堅決和清白。
不,它對這種立場鮮明的表態(tài)沒有興趣。
它的可貴之處在于對哪一個立場的人物都懷抱慈悲。
慈悲,不是原諒壞的,是好的壞的都被一視同仁地接納了。
比如,余則成是我黨的人吧。
對于自己人,它揭露——
晚秋試圖自殺那一次,他有過“違心”的營救。
因為晚秋是知情的,她知道余則成翠萍是假夫妻、是我黨的底細。為安全考慮,似乎應(yīng)該放任晚秋去死。
晚秋被第一時間送醫(yī)。
這里有一場戲,細思恐極——
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凳上,余則成第一個念頭是:剛剛來醫(yī)院的路上,如果開慢一點呢,如果車出了“故障”呢……那,晚秋必死,也沒人會知道,他小小地推過一把。
這當然是一個陰暗的想法。
但鏡頭細細掃過余則成靜如平湖的臉,這念頭就那樣自然而然地流淌過去了。
人求自保,是本能。
《潛伏》不放過這種本能迸射的時刻,但也拒絕,將人物綁縛到革命的烈焰上去烤。
這是一重慈悲。
再比如,李涯是國民黨的人。
對于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斗士,“他只是站錯了隊”這種馬后炮的惋惜,其實也是一種廉價的同情。
——《潛伏》的許多伏筆都早為此他的悲劇做注。
不管是他離開延安時,最后略輕視的一瞥;還是回到天津的接風宴,那句“你們不知道我這幾年在延安吃的什么啊”的牢騷。
似乎都在說明,此人不僅精神上清高,物質(zhì)上也有一顆分高低的差別心。
勢利,是他性格里的隱性基因。
也因此,他從根性上更趨從于較老牌、重等級、顯威權(quán)的勢力。
這也是他在延安的小學(思想教育最重的場所之一)潛伏多年仍未被我黨同化的關(guān)鍵。
但就是這樣一個盡忠于國民黨的軍官,也綁架過知識分子,也暗殺過進步學生。
當他在黨內(nèi)被打擊排擠,滿腹委屈無處伸張。
獨自流淚時,鏡頭照樣給了他一種關(guān)照。
這又是一重慈悲。
還有這一幕。
一名地下黨員被捕,為了不暴露同志,他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鏡頭打到對面。
沒有窮兇極惡的面孔、拍手稱快的冷漠,沒有臉譜化的對家。
陸橋山眉眼耷拉下去,目光輕輕地移向別處;吳站長站起來,系上風紀扣,滿面沉重。
有的,是人對人的共情。
就是這種時刻,《潛伏》的立意拔到另一個高度。
這部劇里,你看不到神仙妖怪, 圣人賤人,只看到一個一個的凡人。
他們是時代的廣大的負荷者,被歷史的巨輪推著,受自身的性格挾著,由各自的信仰領(lǐng)著,或懵懵懂懂、或半推半就、或莽莽撞撞,睜大了眼睛卻洞悉不了宿命,像瞎子一樣一步一步探向命運的深處。
就像是古往今來,太陽底下的我們。
韓國電影《暗殺》。
講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日占時期,朝鮮興起一支武裝獨立軍,目標是暗殺日本高級軍官。
李政宰扮演的獨立軍人叛變了,朝鮮解放后,遭到埋伏和清算。
——“為什么要出賣同志?”
——“我不知道啊,我沒想到會解放啊,我要知道就不會了。”
平地。驚雷。
太多太多的崇高,就被一個俗氣的道理戳破了。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有著真正信仰的革命者才尤為可敬。
身處于那一個歷史橫截面的人,去哪里知道,中國的未來是什么樣;去哪里知道,未來的中國由哪個黨派主宰;又去哪里知道,戰(zhàn)死沙場以后,墳墓前是鮮花還是狗屎。
他們沒法知道。
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用盡全力去最大化地攫取生存利益,這是眾生相,是尋常。
但還有那么一小部分人。
他們賭上一切,只因為隱約看見了信念中的某個視像,哪怕在歷史的煙塵中前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是這股力量,改變了歷史、創(chuàng)造了今天。
如何把他們從歷史的長河里打撈出來,恰如其分地重現(xiàn)?
這么多年,也只有一部《潛伏》。
這截圖我一幅也舍不得裁剪。
因為,孫紅雷演活了“信仰”。
你想想 晚秋
你站在一列雄壯的隊伍里
邁著大步 高唱著戰(zhàn)歌
去改變整個中國
那是什么氣勢
再往前就是更有意義的生活
本文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編輯助理:請叫我的全名達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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