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拍電影就夠了。”

文 | 陳首丞

編輯 | 張穎

“我認為藝術(shù)是人類的通史，而不是電影票房史?！?/p>

在《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上映首日，導演賈樟柯在阿那亞的映后交流中如是說道。

據(jù)燈塔專業(yè)版數(shù)據(jù)，《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當日票房報收115萬元，排片占比僅為1%。

不算高的票房并沒有超出預(yù)期，融合了文學和時間，目光聚焦在鄉(xiāng)土和歷史，即使邀請了余華、賈平凹等大咖，《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也難以在當下的環(huán)境里尋找更多的共識。

賈樟柯為什么要堅持做這樣的電影？帶著這樣的疑問，毒眸（ID：DomoreDumou）和他一起聊了聊有關(guān)電影和山西的故事。

“山西就是我的世界”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原名為《一個村莊的文學》，在賈家莊一次三十多人的作家聚會中，賈樟柯萌生出了做一個文學家的紀錄片的想法。“連著之前的《東》和《無用》，剛好可以做一個文化三部曲嘛。”賈樟柯說道。

相比于此前的畫家（《東》）和服裝設(shè)計師（《無用》），這次賈樟柯把鏡頭對準文學家，記錄的并不僅僅是幾位作家的故事，也與導演本人的山西情懷和整個中國的鄉(xiāng)土歷史息息相關(guān)。

從《小武》到《一直游到海水變藍》，賈樟柯的視角第一次從以往的小縣城來到了鄉(xiāng)村?！翱h城是一個復(fù)雜的綜合體，一只腳在城市，一只腳在農(nóng)村，城市資源經(jīng)過縣城傳播到農(nóng)村，農(nóng)村的資源通過縣城流動到城市。要更全面的了解縣城，也必然缺少不了農(nóng)村?！辟Z樟柯告訴毒眸。

“馬烽和我有一種莫名的聯(lián)系。幾十年前有一位作家在山西寫小說，幾十年后有一位導演在這里寫劇本，大家都是在這樣一個相同的小地方創(chuàng)作，而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我并沒有經(jīng)歷過”。

出于這樣的情感連接，賈樟柯決定第一個“寫”馬烽，在馬烽的周圍，賈樟柯找到了他的女兒，他的同事，試圖還原新中國剛成立后的鄉(xiāng)土文學景象。

馬烽之后，分別在50、60、70年代出生的賈平凹、余華和梁鴻成了接力式的敘述對象。在賈樟柯的設(shè)想當中，這幾位當代作家的寫作史，也就構(gòu)成了當代中國的鄉(xiāng)土歷史。

“在采訪馬烽周邊人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當時所有人關(guān)切的都是吃飯。我們都知道吃飯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但直到詳細和他們聊起來才意識到，饑餓是如何深刻而具體地影響一代中國人的?！?/p>

深入對談中，賈樟柯也逐漸理解了當時所發(fā)生的許多事情。理解了集體化的歷史必然，以及家庭這個最小的集體單位對于中國的重要性。

賈平凹作品的地方志色彩，則剛好與賈樟柯所想要的東西相吻合。但在賈平凹的敘述中卻少見他成名后的寫作故事，只有他成名前的經(jīng)歷?！澳鞘撬呦蛭膶W道路重要的階段，那些經(jīng)歷塑造了后來的賈平凹”。賈樟柯又補充說道。

時間往后推移，中國的個人逐漸和集體松綁，作家的生平也不再與時代緊密相連。余華和梁鴻的時代，鄉(xiāng)土中國仍是重要的書寫對象，但對他們自己來講，創(chuàng)作有時也僅僅只是一種情感沖動。

為什么目光總是聚焦在山西上？對賈樟柯來說，那個生他養(yǎng)他23年的山西汾陽賈家莊造就了他自己，他承認因此自己的視角顯得很有局限性，“但一個人的局限性就是他的強項?！?nbsp;

在這樣的情感之下，賈樟柯無法失去“山西”。他的電影，即使在地域上不在山西發(fā)生，情感連接的場所也必然在山西。

更重要的是，在賈樟柯看來，整個中國是同質(zhì)化的，山西汾陽小城發(fā)生的故事，和海南或廣東并無什么差別。

“我們生活在同樣的歷史里，同樣的現(xiàn)實當中?！辟Z樟柯說道。

在他2004年的電影《世界》中，賈樟柯就試圖傳遞，“此間即是世界，世界就在此間”。而這一次，被問到山西在他的電影中代表什么的時候，賈樟柯更是直截了當?shù)鼗卮穑?/p>

“山西就是我的世界?！?/p>

“拍電影就夠了”

賈樟柯是一個樂于表達的人。早在考上北影前，他就已經(jīng)是當?shù)匾晃恍∮忻麣獾淖骷?。即使后來成為導演，他寫作的習慣也并沒有中斷。由他撰寫的文章，甚至足以合成兩本厚厚的《賈想》。

年輕氣盛的時候，賈樟柯常常拋出激烈的觀念?！稘M城盡帶黃金甲》上映時，賈樟柯選擇讓《三峽好人》同一天上映，“我就想看看，在這樣一個崇拜黃金的時代，誰還關(guān)心好人”。

對于中國電影發(fā)展的方向，賈樟柯也從未停止發(fā)聲。為獨立電影撰寫檄文，呼吁提供無障礙觀影環(huán)境，增加電影人才培養(yǎng)，疫情時積極推動影院復(fù)工，就在前不久，賈樟柯也表達了自己對“演員持證上崗”的意見。

但是對現(xiàn)在的賈樟柯來說，比起尋找共識，拍電影才是更重要的。

“作為一個導演，更應(yīng)該把精力放在發(fā)現(xiàn)和感受上。每個人的情感表達都非常需要共鳴。但是對做創(chuàng)造性工作的人來說，這樣會卷入許多話語紛爭當中?！?/p>

因此，盡管《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是一個關(guān)于鄉(xiāng)村和文學的電影，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法得到大眾層面的更普遍的“共識”。但賈樟柯還是要做這件事，他想要去解開我們的“身世之謎”。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了解自己之所以稱之為‘自己’的一種渴望，每個人都會好奇是如何承接過往的，我覺得這個電影能解決這些問題。

電影是一門大眾的藝術(shù)，幾十萬幾十萬的觀眾在電影院可以接受到這個信息，這讓賈樟柯覺得傳遞這些信息特別有意義。

相比于劇情片在劇本的框架下進行拍攝，紀錄片的拍攝過程顯得更加隨機和無序?！耙驗槟悴恢雷罱K會形成什么，你也不知道這場戲到底有沒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多拍?！?/p>

真正拍出來后，“在當下的消費和娛樂氛圍內(nèi)，這樣的東西也很難被推廣開來”。但是對于現(xiàn)在的賈樟柯來說，這樣的工作是重要的。

“認為對就去做，別想那么多。拍電影就夠了?！?/p>

在《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里，賈樟柯將視角放在了一個更為宏大、更為深廣，但也更容易被忽視的鄉(xiāng)土中國。

80年代之后，隨著整個時代的巨變，中國的農(nóng)村也逐漸變得空心化。而在賈樟柯的觀察中，相比于之前的物質(zhì)差距，如今生活在農(nóng)村中的人們，也開始逐漸失去了對自我生活的精神認同感。

他無力解決這個問題。

影片的最后，余華在海風中說了一句話：“小時候的課本總說海水是藍色的，可我看到的海水是黃色的，那天我就到海里游泳。一直游，想要游到海水變藍?！?/p>

對于賈樟柯來說或許也是如此，一直拍下去，直到發(fā)現(xiàn)世界的本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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