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撰稿人 | 小熊軟糖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9月真是一口氣放出好多恐怖片，但時光君要說，它們加起來都不會有今天安利的這部劇“恐怖”。

1973年，受瑞典電視臺所托，伯格曼拍攝6集迷你劇《婚姻生活》。

300分鐘的劇情中，這位電影大師將父母破碎的婚姻生活，及自身四次失敗婚姻的經(jīng)歷，投射進一對夫妻的日常生活中，以一種真實至悚然的方式，剝離出婚姻內(nèi)核。

將劇集改編成電影后，又成功斬獲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但比獎項更值得一提的，卻是其社會影響——

當年《婚姻生活》播出僅半年，瑞典離婚率增加50%，丹麥離婚率亦顯著提高。

時隔48年，在愛情觀、婚姻觀都已大幅改變的現(xiàn)代，HBO拉上“勞模姐”決定翻拍這部不朽經(jīng)典。

新時代的夫妻們，有勇氣迎接新一輪詰問么？

《婚姻生活》

孤獨

蜜拉與強納森有一段成功的婚姻。

這是劇集開篇，一名性別與心理學博士生為他們所下的定義。

他們自大學相識，工作期間日久生情，步入婚姻殿堂后幾乎毫無爭吵，總能平和討論生活中每件事。

美國夫妻平均婚姻長度為8.2年，兩人10年的婚姻已大大超越這一數(shù)字。

蜜拉從事科技行業(yè)工作，使得家庭經(jīng)濟條件優(yōu)渥。擔任大學教師的強納森則有大量閑暇時間操持家務(wù)，照顧女兒。

既無外界壓力，又沒內(nèi)部矛盾，生活可謂平穩(wěn)幸福。

然而，本劇卻針對這對“模范夫妻”提出了另一種觀點：

婚姻生活中，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沒有爭執(zhí)，并非意味兩人永遠意見統(tǒng)一，有時也代表，其中一方或雙方都在心口不一。

如第一集中，當蜜拉向強納森宣告她的意外懷孕，二人的表現(xiàn)便十足耐人尋味。

毫無新生命到來的喜悅，他們反而陷入相互詢問的窘境。

沒人想率先表達態(tài)度，并都渴望揣測對方心理。

蜜拉表示再生一個，會加重丈夫負擔。強納森則安慰蜜拉，那天沒有吃避孕藥，或許是她潛意識里想再要個孩子。

看似在為對方著想，真實想法卻已隱約傳達。

于是馬上我們看到，蜜拉先一步妥協(xié)，表示她也想要個孩子，兩人終于為即將迎接新生命擁抱慶祝。

一樁且喜且憂的人生大事，在微妙的拉鋸中看似決出結(jié)果。

可鏡頭一轉(zhuǎn)，蜜拉和強納森已身處醫(yī)院，醫(yī)生正與蜜拉講述墮胎流程，此前虛偽的討論瞬間變得毫無意義。

蜜拉還是決定放棄孩子，與此同時她需要獨自承受服藥墮胎的生理痛苦及內(nèi)心譴責，事后還要為避孕上節(jié)育環(huán)。

而強納森的反應(yīng)，與其說是不知該如何安慰妻子的無措，不若說是本能似的逃避。

醫(yī)生第一次離去后，他畏懼與蜜拉的獨處，借口買可樂，倉皇離開。

直至蜜拉一個人躺在床上，蒙頭啜泣，我們才真正窺見這段婚姻不幸的底色。

因為拒絕孤獨，所以選擇與他人共度一生，并小心謹慎維持關(guān)系。

可面臨重大選擇與困境時，卻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仍是孤獨一人。

激情事實上，蜜拉與強納森間的不協(xié)調(diào)感，在二人接受開頭的訪問時，就已初現(xiàn)端倪。強納森在自我介紹時，首先強調(diào)他是男人、猶太人、艾娃的父親，繼而從工作講到政治立場，甚至沒忘記提及他的哮喘。聽上去詳盡，但當蜜拉開口，我們發(fā)現(xiàn)她最先闡述的是：我已婚。顯然，在這段婚姻中，強納森并未對“丈夫”這一身份有多少認同感。二人對婚姻的定義亦有顯著區(qū)別。強納森只將婚姻看做既定事實。在此基礎(chǔ)上，夫妻二人精進自己，安心發(fā)展個人志業(yè)更加重要。他將“成功婚姻”一詞視作商業(yè)包裝，并認為相關(guān)書籍、伴侶治療等產(chǎn)業(yè)對婚姻關(guān)系的影響全無必要。蜜拉卻恰相反。她專注于婚姻本身，認為其是需要兩人共同維持的微妙平衡狀態(tài)，并會隨時間流逝越發(fā)脆弱不已。將這段訪問放在全劇最初，看似只是簡單向觀眾介紹兩位主角，往后看去卻發(fā)現(xiàn)，未來一切沖突的起因，實際都與他們對婚姻的不同認知息息相關(guān)。第二集內(nèi)容，距第一集結(jié)尾已過去八個月，蜜拉墮胎后，二人生活重回正軌。直到某天蜜拉提前結(jié)束出差回到家，向強納森宣布驚人的事實——我愛上了別人。并非玩笑或懺悔，僅僅是通知。而且她將在第二天與對方共赴異國，出差三個月。這時，我們又能看到《婚姻生活》與一般電視劇的不同。出軌方蜜拉未表現(xiàn)出遮掩、歉疚的態(tài)度，反而決絕想要離婚。強納森亦未憤怒辱罵，只不斷詢問原因，并懇請對方改變主意。更重要的是，作為觀眾的我們，似乎也無法輕易站在道德高地，指摘蜜拉的行為。蜜拉給出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和強納森在一起，她再也無法感受到激情。她說八個月以來，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離開。很有趣的是，蜜拉認為強納森早已察覺她的不對勁，強納森卻表示，他對一切一無所知。他們的愛情早已死亡，婚姻關(guān)系不過是到將二人捆縛到一起繼續(xù)生活的繩索。如今的沖突，其實早在最初就已注定。并且這一次，毫無轉(zhuǎn)圜余地。蜜拉和強納森面臨的問題，也是本劇向所有夫妻提出的問題——當最初的激情褪去，人們將憑借什么維持婚姻？蜜拉與強納森結(jié)婚十年，兩人都無明顯錯處，甚至于，比大多數(shù)夫妻都更和睦，但他們依然無法走到最后?！拔也幌矚g你了，要怎樣補救？”這是蜜拉對強納森的質(zhì)問，也是對所有人發(fā)出的一記響亮叩問?；橐鍪墙K身制，但人的感情未必始終如一。有人像強納森一般將婚姻作為生活必需品，即使無愛也能憑慣性繼續(xù)，有人如蜜拉，無法強迫自己在失去色彩的生活中前行，因而選擇放棄。很難以“對”或“錯”簡單評判他們的選擇，因為婚姻本便是世上最復(fù)雜難解的事物，千萬人千萬種答案。只是當我們看到蜜拉提及情人時的如釋重負，聽她講述同事們是如何感嘆她再度容光煥發(fā)、恢復(fù)自信，難免與第一集強顏歡笑的她做對比。選擇沒有對錯之分，但何種選擇能令自己更好過，每個人心底一清二楚。改變對一般觀眾來說，《婚姻生活》并非具有極強吸引力的電視劇。沒有新奇世界觀和眩目特效等噱頭，甚至連外景都很少。鏡頭只是以一種窺私的方式帶我們走進尋常人家，觀察他們的生活片段。從頭至尾，一切情節(jié)與沖突，全由臺詞及演員演技支撐。那些看過原版的觀眾，難免將新作與大師做比，所幸，新版《婚姻生活》的表現(xiàn)并不令人失望。臺詞效果方面，自是原版更勝一籌。當蜜拉將失敗的婚姻描述為“有一晚我突然有瘋狂的念頭，摸自己的脈搏，看是否還活著，像缺氧而無法呼吸”，我們能深切體會她的壓抑與窒息。但在原版中，伯格曼借一位路人之口，將其形容為：“我的感覺，視力、聽力、觸覺開始衰退，我可以看到和觸摸到這張桌子，但我的感覺已經(jīng)凋零殆盡。音樂、氣味、面孔和聲音，一切似乎都微不足道、黯淡無光、毫無尊嚴?！备氈氯唛L，卻也似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切進人心臟。新版在情節(jié)上的調(diào)整，使整個故事更符合當下社會現(xiàn)狀，更易于觀眾代入。如原版中夫妻倆的好友，是一對相看兩厭卻又因財產(chǎn)分割問題無法離婚的怨侶。新版則將他們改為一對保持開放式婚姻的夫婦。丈夫偷情而妻子不想放棄婚姻，于是兩人選擇各退一步，為彼此保留找情人的空間。可最終結(jié)果卻是妻子對炮友走了心，進而開始對丈夫感到厭惡和憤怒。他們的婚姻比蜜拉二人的更開放，依然沒能圓滿維持。同時其有關(guān)“情愛會強于個人意志”的言論，更為蜜拉日后的出軌埋下伏筆。最大改動當屬出軌角色性別的變更。原版中愛上他人的本是丈夫，新版則改為妻子。時光君認為這與現(xiàn)代社會女性地位提升難脫關(guān)系。原版故事中，妻子瑪麗安從小便是討好型人格，并在墮胎事件后精神愈發(fā)脆弱，因此丈夫喬漢的出軌令她驟然崩潰，不斷以卑微姿態(tài)挽留對方。反觀蜜拉，她掌握家中財政大權(quán)，是更強勢的女性。但即便如此，在婚姻中，她仍要不斷妥協(xié)以維持和平，并承受產(chǎn)后抑郁及墮胎等事帶來的痛苦。在這樣的壓抑中，她的出軌變得不再突兀，更似一種自我突破與覺醒。我們或許會為喬漢對瑪麗安的背棄感到憤懣，但面對蜜拉決絕的離去，更多是共情及如釋重負。同時時光君也很好奇，脫離原版劇情桎梏，未來蜜拉與強納森的關(guān)系將如何發(fā)展。最后，無論新舊，兩部作品中演員都展現(xiàn)了足以令人動容的精湛演技。你能輕易從杰西卡每個微笑中看出蜜拉暗藏其下的勉強和麻木，也能在奧斯卡平靜卻急促的語氣下，體會強納森的不解、憤怒與絕望。他們以一種極淡然的方式，演繹出人們在婚姻中的本來面目。恰如《伯格曼論電影》中所描述的那樣：“他們無法分開，也無法在一起生活，彼此對對方作出各種殘酷的傷害，只有處在這種情況下的兩個人，才可能變得這么狠。就像一塊而嫻熟的跳著死亡之舞?！币虼?，盡管9月有許多出眾的恐怖片，時光君仍將《婚姻生活》視為其中最驚悚的存在。因為它不僅僅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它就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