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陽lp
春節(jié)前跟主編約好節(jié)后的內容，于是春節(jié)后十分痛苦。因為要寫稿子，要找素材。
理論上得過完正月十五才算過完年，所以在這個時段，又是虎年開年第一篇內容，我打算“虎”一把，必須找一個積極向上、老少皆宜、喜聞樂見的主題：
錢、權和女人。
所以就找到了這部2007年上映的《投名狀》。
講它是因為三個原因——
一、片子拍得不錯；
二、演員演得不錯；
三、思考遺憾都有。
這部由陳可辛和葉偉民執(zhí)導的電影無論場面還是敘事都比較符合商業(yè)片的調性，架構合理、情節(jié)緊湊。
在當年中國電影市場尚未完全“發(fā)育”的年代，這部電影于港臺的影響力及所獲獎項倒比內地多，盡管其中大多數演職人員都是內地電影人，且是在內地拍攝的。
我說過，好作品，無論過了多久回頭看都不過時。這部《投名狀》也是如此，雖然因為某些原因在內地上映時部分細節(jié)被刪減了，但電影的主體和主題還是能讓我感到震撼。
震撼者，一是李連杰的權謀、二是劉德華的粗豪、三是金城武的執(zhí)著。
還有陳可辛等“借故事說歷史、借男人講江湖”的野望。
一
久有不甘，男人戲十分精彩
“《投名狀》不但缺乏香港電影特有的回腸蕩氣、義薄云天的兄弟情誼，甚至連廣告詞中所說的兩個男人爭一個女人的故事也沒有。故事中被理想感召的人成了十足的蠢人，人們高喊的竟是‘搶糧，搶錢，搶地盤’。
《投名狀》雖然有一個愛情線索，但那些愛情一點超越性都沒有，主人公不會為了愛情去犧牲現實的野心和欲望。愛情成了影片里的花邊點綴，是多余的贅物，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沒有愛情的愛情故事……”
以上，是當年《投名狀》上映后某條影評，但無論在當年還是現在看這個評價，我都覺得這話說得跟說了話似的。
這樣的“審美”放在近兩年倒符合主流視角，因為大家都在玩“超越”，迎合什么自然不必多言，看多了卻覺得興味索然。用05版《金剛》里大副嘲笑電影演員的話說：
“現實里的英雄長得都跟我一樣，滿嘴黃牙、皮膚粗糙、愛抽煙愛說臟話，看到女人就要吹口哨……”（大意），所以我對陳可辛的作品向來還是滿認可的，他不“裝”，就喜歡拍個“人間真實”。
《投名狀》的故事主要講一個戰(zhàn)敗軍頭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一村盲流子，用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欲望挑動他們投軍，再以“兄弟情”為利益捆綁的繩索，喊出“搶錢、搶糧、搶娘們”的“時代最強音”。雖然“搶娘們”這個詞在上映前因為“性暴力十足”而被改為“搶地盤”，但我絕對相信百年前那群餓得拿起刀槍的村民和如今的大多數人一樣——
談事業(yè)和愛情是官話，要銀子和女人是實話。
在《投名狀》發(fā)生的時代背景下，官軍如匪，匪如官軍才是正理，那段歲月讓軍閥和流民不談“銀子女子”談什么？彼時俄羅斯的“導師”沒出生，大多數中國人只是胎教學歷，因此，這個故事可貴之處就是盡力還原一個真實的年代和真實的“人民”。
而大部分觀眾都不知道“投名狀”究竟是個什么鬼？
這個詞第一次被中國人熟知，相信還是在《水滸傳》里，林沖夜奔上梁山，王倫怕他奪位，思來想去要他“納投名狀”，下山殺個過往客商取了人頭，大家才信得過他算“自己人”?！巴睹麪睢笔橇骺苌椒藢Ｏ泶?，為什么要殺人斬首呢？意思是這樣做的話你身上就有人命案子，你逃不掉了，你就得跟我們一樣是“匪”，安心跟著大家一起“干事業(yè)”才行。
所以電影里，落魄的龐青云（李連杰 飾）看這群在清軍和太平軍的夾縫中生存的村民活不下去時，提議他們跟著他一起去投軍“干大事”，趙二虎（劉德華 飾）似乎有些動心，姜午陽（金城武 飾）迫不及待拿著刀跟他比劃說“納投名狀！”
據說當年一些外國觀眾看完不太理解“為什么你們證明忠誠的方式是要敲掉別人的腦袋？”這就屬于文化差異問題，跟正義沒什么關系，跟利益卻有很大關系?！袄妗蔽幢匾欢ㄊ清X或其它，還可能是當時、乃至現在的中國人心里固守的“安全感”。就像若干年后，老外同樣對《金陵十三釵》表示“憑什么妓女就要為學生的貞操買單”不解一樣，是否愚昧、是否落后，都體現了當時特殊時代下一群人的觀念。
圍繞著這種“安全感”才有了《投名狀》的故事——
三星聚義齊上陣，斬將奪旗把官升。
朝廷自有神目窺，豈容匹夫亂爭春？
莫說義氣映云天，豪杰從來獨垂淚。
到頭終究一場空，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這個故事好就好在刻畫出性格完全不同的三個亂世中的男人樣貌，趙二虎和姜午陽才算嚴格意義上的“江湖好漢”，沒有是非，只有義氣。對錯不論，只要兄弟情誼?！班l(xiāng)黨”自古就是中國人賴以生存的基礎，不信你看，現在從商從業(yè)的都還有“某某同鄉(xiāng)聯誼會”，就是為了找到認同感，有了認同感和歸屬感才有了利益的交集。
龐青云則不是，這個人物一出場就讓人覺得“心眼多”，有野心、有想法、懂隱忍、敢拼命，知道伺機而動。不是十足的機會主義者，但也絕不是有理想有道德的好人，因為好人在亂世里除了像電影里那樣被愚弄被壓榨外，全然墊底，毫無懸念地做炮灰。
這一點，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用“官方”的文字解讀：
都有階級的局限性。
恰恰就是這樣的“局限性”，才使得《投名狀》看下來十分真實，真實得不忍直視。
二
未有反響，劉天王半部主角
特意講《投名狀》還有自己的小想法，我覺得這部電影是劉德華第一部，也可能是唯一一部演起來不像劉德華的電影。盡管我倆是本家，而且我也挺喜歡劉天王的，但平心而論，劉德華從藝幾十年，演出的電影超過百部，唯有這部戲當年讓我看完后對劉德華豎起大拇指。
后來的《失孤》，邋遢是邋遢，可我還是“認識”他。至于《解救吳先生》，他演得也很好，但前提是——他演得本來就是明星啊！
在這部《投名狀》里，大把胡子遮住他的臉，瞇眼如關云長，怒目如黑旋風，搶糧食回來后，老婆蓮生（徐靜蕾 飾）給他收拾衣裳，他上來一把把人家按在床上……
莽夫，十足的莽夫。
我以為能夠在觀看時完全忘記演員本來身份的戲才算好戲，也才算演員的及格線，據此，我對劉德華在《投名狀》里的表演是肯定的：
手持大刀拼死救手足時的豪勇、力阻龐青云斬殺奸淫民女的同鄉(xiāng)時的驚惶、面對大人們調侃龐青云時的憤怒、識英雄重英雄刺殺蘇州守將時的欣賞、承諾被毀面對滿城降兵尸體時的心死、對著“義兄”不屑時的蔑視、被騙出城遭埋伏身死時的執(zhí)念……
至今看來，他把一個“別給我看！我不識字！”的綠林匹夫演得鮮活，此后于劉德華而言，再無“趙二虎”。
這個角色同“蓮生”一樣，是貫穿這部電影的主線。凌駕在這對“夫妻”之上的，有權謀和野心，有忠義和取舍，他們兩個人說到底只是一個時代的“祭品”，無論過去、現在、未來。
同樣，李連杰飾演的龐青云和金城武飾演的姜午陽，是中國人唾棄與推崇的兩種極端。
李連杰在《投名狀》里難得的有“文戲”，你看這個角色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我以為我運籌帷幄，最后才知小丑竟是我自己”。找到一票人想奪回自己失去的榮譽，你說他“壞”嗎？為了樹立軍威、收買民心，一定要殺了作惡的小兵。你說他“好”嗎？大人們一通威脅，他站在冰面上許久，說“我這輩子如履薄冰，你看，我能走到對岸去嗎？”。
本片中最感人的不是他們三個一起殺敵同生共死，而是“龐青云”設計殺死“趙二虎”的那個晚上，“姜午陽”以為他是為了“二嫂”要干掉“二哥”一個勁地在門外說“我已經把二嫂殺了，你別殺二哥了！”彼時彼處的“龐青云”對著為必死的“趙二虎”擺設的酒席敬酒，說：“以后每年的這一天，我都要跟你喝酒”，在“姜午陽”的喧嚷中，他用手巾蓋住臉嚎啕大哭。
這種感受，可能只有真正的“成年人”才能體會到。“姜午陽”們還是把問題想簡單了。
像“趙二虎”一樣，他以為這世上非黑即白，連生死都跟“女人”脫不了關系，卻不知“龐青云”的胸懷大事——
一仗功成萬古枯，自古以來，匍匐在權力腳下的“龐青云”既為國為民，也卑鄙無奈。
所以“投名狀”在“龐青云”的眼里是手段，在“姜午陽”的眼里是結果。
炮響、刺龐、沒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電影末聲才像一部“電影”，自知難逃一死的“龐青云”選擇死在兄弟手里，殺死“龐青云”的姜午陽也大喊：“刺龐者，姜午陽！”
畫面閃回到他們那些人參拜天地的回憶，納投名狀、結兄弟誼……
影片結束。
三
經典難現，好故事億萬難演
前些年網上流傳過這部電影被刪減的一處片段——
“姜午陽”被綁在樁上凌遲，鏡頭給了他三分鐘的面目特寫：眩暈、怒目、頹然、麻木。當年這一段也跟一些臺詞和鏡頭一樣，因為過于“露骨”被刪除。但通過流傳出來的這個片段，我對《投名狀》又有了一層肯定。
因為像金城武表演出來的遭受凌遲的神態(tài)，才是人在極致的劇痛下最真實的反應（我記得以前說過，我較真起來是要查資料的）。
這部電影可夸的地方很多，除了前面提到的演員表演外，戰(zhàn)爭中的廝殺狀態(tài)和“來不及思考”的應激反應也很真實。當然，最受人詬病的還是“一戰(zhàn)式的戰(zhàn)壕”和“沒有愛情的愛情故事”。
不過，陳可辛本來就沒打算拍“愛情故事”啊！你仔細翻翻這廝的作品，純粹講“愛情”的很少。連《甜蜜蜜》都“借愛情講時代”，他是一個很有格局的導演，鏡頭下的人物無論主角配角都力求真實，這種真實包括心態(tài)、動作、表情和結局。沒有“光明的尾巴”也沒有“時代的召喚”，拍出來的故事因為殘忍，所以真實。
《投名狀》本身脫胎于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刺馬”案，臺灣之前拍過一版電視劇，輪到陳可辛時本來片中人物也都還是“刺馬”案中的人物姓名，如“龐青云”本來叫“馬新貽”，當年初版預告片里也都是這么設定的，后來不知為什么，上映時都換了名字。據導演的官方解說是“因為他重新設定了故事”，至于真假我也無從考究，只能說這部電影拍得好。
雖然以“得女性者得天下”的中國電影市場乃至娛樂市場的角度看，《投名狀》十幾年前就很不討喜，而十幾年后電影《邪不壓正》里許晴干脆一語道破這種“尷尬”：
外國男人都想亂搞，中國男人都想干大事。
對于“龐青云”或“陳可辛”來說，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只是從電影轉入現實，遺憾地發(fā)現，優(yōu)于“龐青云”者少，不如“龐青云”者多。
連電影和故事也是如此。
哪怕同樣刀光劍影殺聲震天，熱血是熱血了，思考的東西卻少了很多。
你說“搶錢搶糧搶娘們”對嗎？
當然不對。
可這才是人心，這才是現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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