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等來了這部年度最豪華的電影——
[七人樂隊]。
七位殿堂級導演,七支短片,七個年代。
導演徐克曾經(jīng)在電影首映禮坦承,年代難拍,“很頭痛,很麻煩”。
但是事實證明,電影的最終呈現(xiàn)很動人。
時光在港島錯落有致地行進,最動人的一直是“情”,最終留下的也是“情”。
[七人樂隊]有情,首先在于那些歲月故事里的小人物們。
他們有的跟時代擦了下邊,有的則是撞個滿懷。
譚家明的《別夜》篇章,天空總時不時劃過一架轟隆隆的飛機。
除此之外,導演只舍得把鏡頭分給一間狹小局促的公寓,和一對依依惜別的初戀情侶。
公寓幾乎搬空了,墻上的翠綠色脹滿溢出。
女孩必須跟著父母出國,但她還是想盡辦法,讓最后的夜晚難忘一些。
她的房間還保持著原本的樣子,或者說,原本想讓男孩看到的樣子。
她引男孩坐到床沿,用拍立得的最后一張相紙留念。
男孩說,“感覺你拍下這張照片,比看到我還高興”。
女孩撇嘴,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男孩寬慰她說,她的房間,他早在夢里看過了。
在夢里,女孩穿著墻上掛著的那件白色連衣裙。
他們躺在床上相擁而眠,女孩告訴男孩,她不走了。
故事的結(jié)局沒有人知曉,倒流的街道只剩下救護車的余響。
有人說,人生一世,除了死亡都是擦傷。
離別是擦傷,初戀是擦傷,時代又何嘗不是。
杜琪峯的《遍地黃金》,三個茶餐廳常駐小市民,詮釋出激蕩變幻的大時代。
喝的是凍檸茶和凍奶茶,吃的是咖喱牛腩飯和魚湯米線,聊的是股市和樓市。
投資也是恰如其分的謹慎——
看漲心里癢癢,賺兩千多就好。
看跌猶猶豫豫,不敢投入本錢。
可是金融偏愛的是強心臟,小市民輸不起,也就贏不了。
他們每次都和“發(fā)達”的時機完美錯過。
非典疫情下某房主著急跳水賣房,三個人心動之際,茶餐廳的電視開始播報確診患者住所。
正是他們即將下手的房子所在的小區(qū)。
這可買不得啊,他們想。
他們哪里知道大時代最擅長翻云覆雨。
2003年之后香港房價連續(xù)15年上漲,連續(xù)八年被評為“全球最難以負擔得起的房地產(chǎn)市場”。
如果當時他們晚一秒看到新聞呢?玄妙而不可說。
偶然中的偶然,他們也發(fā)發(fā)偏到不能再偏的財運。
有一次他們一邊點餐一邊買股票,陰差陽錯地把股票代碼和菜品編號掉了包。
結(jié)果乘著“港股直通車”的東風,通通噌噌噌往上漲。
“真的隨便買都賺?”
這樣的輾轉(zhuǎn)起伏,是每個小人物的共有命運,所以我們總是和小人物共情。
就像2003年剛剛聽到電視新聞的三個人,撞見和確診患者同區(qū)的居民被茶餐廳老板娘趕出來。
他們懷著復雜的心情走到對街,站出了經(jīng)典的“杜琪峯式站位”:
“我們是不是太恐懼了?”
有了人,才有了情。
而和人發(fā)生關系的,不止有時代的浪潮,還有腳下的土地。
香港風土出產(chǎn)的淳樸人情,賦予[七人樂隊]溫厚的質(zhì)地。
數(shù)十年來,香港都是一座“天臺城市”。
天臺延展了港人的生活空間,是第二重地面。
洪金寶《練功》篇章中的武館,就設在天臺。
師兄弟們在天臺上練習一招一式,師父就坐在樓下聽著聲。
同門情誼很多時候都是從互相打掩護偷懶開始的。
晨練拿大頂,用沒用功師父聽不出來。
于是由小師妹負責望風,其他人躺在地上搭著胳膊聊天,或者打打瞌睡。
倘若小師妹望風時睡著了,后果就很糟糕。
師父起床端著茶杯上樓,看到地上躺倒一片,抄起棍子就打。
被罰得最狠的是大師兄,不知道在烈日下拿了多久的頂。
最后堅持不下去頭磕在凳子上,血順著腦門往下流。
師弟師妹們一齊圍上來,用煙絲給大師兄止血,從此再也不敢偷懶。
師父嚴厲的背后是舐犢情深。
“少年不練功,老來一場空啊?!?/strong>
許鞍華《校長》中的天臺學校,為的是給香港基層家庭子女提供求學機會。
學校經(jīng)費不多,設施簡陋,但人與人之間非常親厚。
校長是個書報癡,吃中飯時也沉迷其中。
老師們偷偷用大碗給他加飯,都不會被發(fā)現(xiàn)。
“給校長多盛點,他太瘦了。”
年輕的女老師比校長細心太多。
學生在班上尿褲子,她順手拿起花瓶,裝作不經(jīng)意地灑在學生身上。
然后跟學生道歉,帶他去外面換褲子。
她也曾經(jīng)在學校外面,悄悄提醒擺攤賣玩具的學生城管來了。
學生被城管追著,邊跑玩具邊掉,她就在后面幫學生撿玩具。
趁城管不留神,她把學生拽到茶館喝茶,這樣就沒有了被抓的理由。
學生也懂得投桃報李,在街上遇到女老師,就請她喝一碗甜甜的糖水。
還專門把桌子立起來當作屏風,讓她喝得自在。
有時候,食物就是一方風土人情的最佳代表。
袁和平《回歸》中的功夫爺爺和新潮孫女,一個最愛腸粉,一個最愛漢堡包。
孫女出國前在爺爺家小住,吃不慣咸魚青菜的平淡滋味。
爺爺也不勉強,但心里暗暗不忿,漢堡包能有什么好吃的?
沒想到自己偷嘗了一口,立馬真香。
等到孫女溫習功課到很晚,爺爺就給她準備漢堡包,讓她餓了吃。
爺孫兩人的感情在一蔬一飯的相處中加深。
分別之際,爺爺讓孫女到了國外寫信給他。
“我打電話給你就行了。”
“長途電話貴嘛,寫信啦?!?/p>
后來,獨自在家看黃飛鴻電影的爺爺?shù)鹊搅藢O女的歸期。
孫女攙著他,一起去館子吃腸粉。
漢堡包吃得夠多也是平淡,才覺得腸粉也很好。
讓人共情的小人物,平實的煙火風土,淳樸的人際連接。
鏡頭內(nèi)外的互文,足見電影人對香港的深情。
特別是一向暴烈凌厲的林嶺東,竟然拍出了最柔腸百轉(zhuǎn)的篇章《迷路》。
主人公全片都處在迷離游蕩的狀態(tài)中。
香港的城市發(fā)展得太快,曾經(jīng)熟悉的地標改頭換面。
皇后戲院消失,中環(huán)碼頭擴建,然后就是很多人很多車。
城里的年輕人在拍大膽的婚紗照,逛幾層樓高的奢侈品店。
鄉(xiāng)下的年輕人也開始在土地公旁,開著大聲公吃燒烤。
主人公想到自己年輕時,也曾在房間里開最大音量放搖滾,父親對他很縱容。
怎么現(xiàn)在輪到了自己,只想在心里講臟話呢?
“年輕人,將來是你們的世界,由你們做主?!?/strong>
他在日記本里這樣寫。
他老了,實在愛香港愛得深沉,所以骨灰也要和這方山水融為一體。
而在電影之外,2018年底林嶺東離世,沒趕上[七人樂隊]的上映。
冥冥之中,他借著《迷路》對香港完成了最后的告白。
“比香港更好的地方很多,但都沒有我對家鄉(xiāng)的這份感情?!?/strong>
致敬導演林嶺東
與林嶺東的拳拳深情不同,徐克的《深度對話》有點過往港片的癲狂味道。
精神病院里,醫(yī)生和病人進行著無厘頭的對話。
幾重觀看關系里,醫(yī)生和病人的身份也在不斷反轉(zhuǎn)。
如果突然鬧火災,還真的很難分得清。
在此過程中,[七人樂隊]的導演們被調(diào)侃了個遍。
“杜琪峯沒有戀手癖的?!?/p>
“你知不知道許鞍華是女人?”
“徐克在課本里夾帶武俠小說。”
直到最后,徐克和許鞍華出現(xiàn),打破第四面墻。
“這個故事太有深度了,同意嗎?”
“故弄玄虛,想?yún)⒄拱伞!?/p>
原來,徐克在用自己的方式慶賀這場香港電影人的聚會。
正如導演吳宇森所說:
“香港電影的精神是一種自由奔放的創(chuàng)新精神,其中又連帶著一種惺惺相惜?!?/strong>
電影人見面的機會很少,于是把看彼此的電影當做一種見面。
2007年,徐克、杜琪峯、林嶺東共同執(zhí)導了[鐵三角]。
[七人樂隊]的相聚更為盛大,七位導演果然像一支樂隊,合奏出動人的菲林樂章。
還原的不是菲林電影本身,而是菲林電影的年代,電影人用盡全力跟每部電影搏斗。
受香港的風土人情哺育的電影人,將拳拳深情融進電影,創(chuàng)造了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
只要歲月綿延,情真意長,香港電影的未來仍然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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