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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3日刊總第3234期
上映第27天，《隱入塵煙》票房突破了1706.8萬，盡管這個數(shù)字不如同期大片的零頭，但對于一部排片在1%上下徘徊的藝術電影而言，極為不易。
截至7月底，已經(jīng)超過51萬人走進影院看了《隱入塵煙》，他們將133分鐘的時間交給了這部沉靜而詩意的電影，關心兩個生活在西北農村，被各自家庭拋棄的邊緣人的命運，為他們境遇的變化而喜悅，又為生命的無常而嘆息。
盡管貴英、有鐵的生活經(jīng)歷與許多觀眾并不相同，但他們所展現(xiàn)的愛與良善是人類共識的語言。影片把人們的視線重新引向農村中被遺忘的角落。
在今年年初，《隱入塵煙》入圍第72屆柏林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伊朗作曲家、《隱入塵煙》配樂師裴曼·雅茨達尼安在接受《NOWNESS》采訪時表達了對影片的喜愛：“這是我看過的最浪漫的電影之一。”在裴曼看來，《隱入塵煙》的特別之處在于，整部影片沒有直接表達“我愛你”“我為你而死”“但你知道愛就在那里，那種簡單和微妙的方式令人震驚，也極富詩意”。
兩個農民微不足道的一生
《隱入塵煙》是一部很難輕易界定的電影，它像一部紀錄片。
一個沉默干活的中年男人，一個行動踉蹌的中年女人，一頭低頭拉磨的毛驢……這是電影《隱入塵煙》中最重要的三個角色，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觀眾甚至可以學習到如何種地、養(yǎng)雞、打糧食。觀眾跟隨主角的勞作感受著四季的更迭，見證了一段不被祝福的愛情。
故事發(fā)生在甘肅省張掖市高臺縣羅城鄉(xiāng)花墻子村，四十多歲的“老光棍”馬有鐵的父母和兩個哥哥早逝，他寄居在唯一的親人三哥家中，幫他養(yǎng)羊種地，直到年紀漸大，他開始被嫌棄。
沉默寡言的馬有鐵，只知道做農活，全部的資產只不過一頭驢子。為了打發(fā)老四出門，三哥安排了一次“用心良苦”的相親，托人帶來了同樣被家人嫌棄的貴英。
貴英的命運比有鐵更悲慘，從小受到家人虐待，睡在驢棚里，因為總挨打，患上了很多疾病，從小就小便失禁，總是尿在褲子里。脊柱側彎，雙手經(jīng)常顫抖，走起路來也不利索。喪失了生育能力和勞動能力的貴英，被哥嫂像破爛一樣丟給了光棍馬有鐵。
于是，兩個被全世界拋棄的人撿到了彼此。婚后，馬有鐵發(fā)現(xiàn)貴英身患疾病，他暗下決心帶貴英進城看病。男人會把好吃的東西都一股腦的往女人手里塞，一塊饃饃、一根麻花，一碗稀飯。他不會表達，只會笨拙地說“吃去”。一位豆瓣網(wǎng)友這樣評價馬有鐵：“貴英常有，而有鐵不常有”。在中國農村，如同貴英一般命運的底層婦女不計其數(shù)，而她們很少有運氣遇到馬有鐵這樣珍惜自己的男人。
馬有鐵不會表達，貴英也很怯懦。但她第一次大聲說話也是為了馬有鐵。村霸張永福生病了，需要輸熊貓血，村子里唯有熊貓血的是馬有鐵。站在男人旁邊的貴英，膽怯而堅定地說：“我們不去?！睂а菰诓稍L中解釋：“這是貴英覺得，一輩子不被善待的她，終于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找到了作為人最基本的被關愛的權利，所以她也要為馬有鐵去爭取。”
在電影里，二人之間的對白很少，鏡頭也是跟著四季轉換。在夏天，有鐵用六粒麥子在貴英的手上按出一朵麥子做的小花，貴英用野草編出一只小驢；夫妻二人爬上屋頂睡覺，有鐵會用一根繩子把貴英系在褲腰帶上，怕她從房頂滾下去；在秋天，貴英得了麥疹子，有鐵帶著她去溝渠里洗澡，給她搓背，路邊的車燈照過來，兩個人嚇得笑作一團；在冬天，貴英在寒冷漆黑的夜晚，懷揣一瓶換了幾輪的熱水，提著手電筒為愛人照亮回家的路。
《隱入塵煙》比許多愛情電影更懂得如何表現(xiàn)何為“無條件”的愛，在極度貧瘠的環(huán)境中，相濡以沫的情感從未如此具體。
有鐵牽著驢車，去城里幫三哥拉家具，偶然在路邊的服裝店看到一件藕粉色的大衣。他一心想著把這件大衣買給貴英，遮住她總是尿濕的褲子。
可現(xiàn)實是，他的全部積蓄也只有50元錢.老板娘撇著嘴抱怨道：“沒錢買什么買?！彼仓皇呛┖竦匦πΓ骸跋麓斡绣X了再來買?！贝灏詢鹤勇愤^，用80塊錢買下了這件大衣，甩給了有鐵。有鐵也知道，拿了這件大衣就等于欠下了人情，以后獻血就不得不去了。
有鐵帶著新衣服，趕著驢車，看到了在村口橋頭盼他回家的貴英。貴英從懷里拿出滾燙的熱水罐罐。這口熱水是回家跑了四趟才讓熱水保持的溫度。她這般折騰，只為了讓有鐵能在第一時間喝上一口熱水。
兩個笨拙的人，都把自認為最好的東西給彼此。夫妻二人用心經(jīng)營著日子，蓋房子、養(yǎng)動物、種植糧食，譜寫自己的“田園牧歌”。但意外還是到來，貴英落水去世，一切都“隱入塵煙”。
從土地耕種出來的電影
貴英和有鐵沒有生育孩子，他們的身邊圍繞最多的就是有關動物和黃土。
馬有鐵幾乎從來沒有騎過他的驢。他總是走在前面，牽著驢慢慢挪。一開場，驢偷吃了家里的麥子，三哥氣得揍驢。有鐵難受得連飯都吃不下，去偷偷安撫驢子。
為了養(yǎng)雞，有鐵向鄰居借了10顆雞蛋，用電燈炙烤的溫度孵出雞崽，兩個人在搖曳的燈光里，閃閃動人。貴英把小雞當做孩童一樣保護和疼愛。
在西北農村，黃土牢牢拴住了農民的心。饃饃掉在土里，貴英勸有鐵別吃了，有鐵淡淡地說：“土地養(yǎng)活所有人，種下一批麥種，收獲幾堆麥穗，土地不嫌棄我們，我們有什么資格嫌棄地？”
貴英在田埂上感慨命運，“還是做人強，人有腳能走來走去，不像莊稼長地里，被驢啃、麻雀兒啄、鐮刀割，生生死死風吹日曬，只能在地里干挨。”有鐵卻回答：“我們長了腳又能跑去哪，還不是牢牢拴著地，你說農民離了地可咋活？”
《隱入塵煙》是一個從土地里耕種出來的電影，為了呈現(xiàn)一年四季的農村勞作生活，李睿珺導演花一年時間完整地記錄下莊稼土地的四季周期，“無論怎樣，大地包容一切，大地接納一切。馬有鐵和貴英是兩個孤兒，大地變成了他們的母親”。
在這片黃土里，麥子是他們最寶貴的財富。
貴英在地里扛不起麥垛，一次次把麥穗摔在地上，有鐵急得從驢車上跳下來狠狠推了她一把，罵她是閑王，“養(yǎng)你還不如養(yǎng)頭驢”。導演李睿珺如此解釋分析稱：“農村人對這個東西的珍惜程度和理解程度是基于他的付出，好多東西不是拿錢買的，是親自去參與付出的。但城里寫字樓里面上班的人，可能從小吃的雞蛋只需要買回來這一步。對食物的浪費也好，對食物背后生命的認知價值都是不同，那種尊重程度是不一樣的?！?/p>
在西北農村，觀眾親眼見證了，有鐵和貴英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地，收獲的麥子最后換成了3974塊錢，還被收糧的抹去4塊錢的零頭，再刨去種子、農藥、化肥的1570塊錢，兩個人一整年的收入不過2400元。
對于農民而言，每一粒麥子都是錢。
在電影《隱入塵煙》，一切都回歸了生命的本質，包括愛。但影片中超越愛情的部分，又令這份愛情更加成立，令人信服，他們對負重的驢、對不小心鏟掉的麥苗、被迫離巢的燕子、村子里被人投石子的瘋子，都給予了愛與尊重，他們的善舉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觀眾自己的精神內耗，為我們構建了一座詩意的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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