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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14日刊總第3244期

7月6日，周杰倫第15張專輯的先行曲《最偉大的作品》通過網(wǎng)絡平臺首發(fā)，向沉寂許久的華語樂壇投下了一擊重石，專業(yè)樂評人、鐵桿周董粉、吃瓜過路人紛紛各抒己見，一時熱鬧非凡。該曲的MV（音樂電視作品）承襲了周董以往部分歌曲MV華麗復古的影像風格，關照詞作部分對于20世紀20年代群星閃耀、大師云集的巴黎的熱情神往，為觀眾獻上了流動盛宴的一抹浮光掠影。

作者 | 李璟玨 王冬梅

編輯 | 墨客

何為“權利清理”工作？

不少網(wǎng)友通過該曲MV快速了解西方近代藝術史（一小節(jié)）的同時，不禁發(fā)問：“這些畫作！這些大師！這都是周董可以隨便用在MV里的嗎？”這個問題可謂正中要害，視聽作品是融合性藝術，每一幀畫面都可以承載巨大的信息量，深層表達展現(xiàn)的敘事內(nèi)容也可以豐富多元，為烘托氛圍或推進敘事發(fā)展還將使用大量的背景音樂……那么如何才能確保這樣一部作品的權利人在行使其著作權時不會侵犯第三方的合法權益，或者說大大降低構(gòu)成侵權的可能性呢？

如上便是權利清理工作的最重要目標。權利清理工作的核心就是在視聽作品制作之前、制作過程中、制作完成后、向公眾公開傳播或發(fā)行之前，將其中可能涉及到第三方權利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篩選、處理（或取得授權、或得到豁免、或遮擋處理等），用最低的成本或風險，達到讓視聽作品的創(chuàng)作、使用不會侵犯第三方合法權利的目的。而視聽作品的基本表達語言是連續(xù)畫面，每一幀畫面都包含巨大的信息量，涉及諸多元素，需要探究的基礎權利也往往涉及多個領域，這天然決定了視聽作品的權利清理工作是極為繁冗復雜的。

以電影為例，電影作品的權利清理工作在好萊塢由來已久且業(yè)已成熟，有一批專門從事權利清理的娛樂法律師，會對電影作品的內(nèi)容和畫面逐一核查，針對其中涉及第三方權利的部分提出具體的處理方案，需要時也會出具權利清理報告。在好萊塢，一部未經(jīng)權利清理的電影作品無法獲得完片擔保，無法獲得融資或貸款，更重要的是沒有發(fā)行公司愿意發(fā)行未經(jīng)權利清理的電影作品。

《最偉大作品》

的權利清理工作有多少？

該曲MV作為視聽作品，包含大量的第三方作品、名人肖像/軼事，因此，將其作為視聽作品權利清理的考察案例，也實為不可多得的挑戰(zhàn)。下面我們一起走進這支4分零4秒的MV中，簡單梳理一下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元素可能涉及的權利清理工作。

開篇登場的藝術家馬格利特是超現(xiàn)實主義繪畫的代表人物，化身魔術師的周董將大師手中的小丑鼻子變成綠蘋果，于是畫面中呈現(xiàn)了大師名作《人類之子》的人物胸部以上元素：黑色禮帽和畫面中心位置擋住面部的綠蘋果。好的，問題來了：這個畫面構(gòu)成對畫作《人類之子》的復制嗎？該曲MV的傳播是否構(gòu)成對畫作《人類之子》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廣播權、署名權等權利的侵犯呢？

接下來是超現(xiàn)實主義繪畫的另一位代表人物達利，周董將湯匙手柄變彎后指向時鐘，并沖大師邪魅一笑，巧妙投射了大師手握勺子入睡捕捉靈感的軼事及其代表作《記憶的永恒》中流動狀時鐘的獨特元素。那么，這一節(jié)的問題是：邀請他人模仿達利形象出演該曲MV，是否需要取得達利肖像權的使用許可呢？（小編：你猜對了嗎？讀者：請收回這個陰間問題，大師去世半個多世紀了……）嗯，這位朋友，已故名人肖像保護了解一下？

和達利大師小節(jié)出現(xiàn)同樣情況的還有人到畫未到的印象派大師莫奈，不知道他欣賞周董把中國工筆畫里潔白的荷花變成藍紫色調(diào)的睡蓮之前，有沒有搬到橘園；還有一開心就送畫的大師常玉的扮演者，一見咖啡就歡喜寫下宇宙大腿的詩人徐志摩的扮演者，你們知道自己的行為可能面臨的法律后果嗎？（群演：聽我說謝謝你，制片人在隔壁~）

我們繼續(xù)，下一位出場的藝術家雖然生前“帶著漂洋過海的鄉(xiāng)愁”沉浸“在一無所有的溫柔”里，但上世紀八十年代卻震驚畫壇，我們才華橫溢的同胞常玉，畫面中出現(xiàn)的《小學生》、《黑衣女士》都是其作品的直接呈現(xiàn)，這就很清楚了，復制權、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廣播權、署名權……挨個考察一遍；有意思的細節(jié)是周董令一盆枯枝重新繁花盛放，那畫面很美，我們也都敢看，看完以后（厲害的網(wǎng)友）發(fā)現(xiàn)，這不是常玉大師名作《聚瑞盈馨》里那盆盛開的花嗎？那么問題又來了，這種畫面中的呈現(xiàn)是否構(gòu)成復制使用呢？

MV篇幅和經(jīng)費所限，只有歌詞cue到?jīng)]能出場的各位大師馬蒂斯、梵高、孟克，您們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休息了，謝謝。出場人物里最讓律師省心的應該就是周董和郎朗了，本人出鏡、傾情演繹，演出合同簽署好，多么清晰高效。

開頭令人眼花繚亂的瑪莎麗丹百貨公司，外部、內(nèi)部取景之前，合同里都詳細約定場景使用事宜了吧？……

本文篇幅所限，每一幀畫面的詳細分析就留給該曲MV制片者的律師們費神吧。

這支 MV中包含的元素數(shù)量是巨大的，假設大師們駕鶴西去不足50年，那么且不說授權費用的規(guī)模我們很難想象，單說找到每幅名畫的權利人、每位大師的后代話事人、每個商標的權利人，協(xié)商談判、達成合意、簽署文件，這些工作的完成就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特別是昂貴的律師費），最后還有可能無法全部完成（讀者：為什么無法完成？小編：大師表示不愿意授權給你使用難道還需要理由嗎？）。那么，是不是所有出現(xiàn)的元素都必須取得授權？向誰取得？哪些權利的取得是必需的且需要支付費用的？若無法取得，可能面臨的后果是什么？對上述情況的分析探究直至給出解決/評估方案，這就是權利清理工作的主要內(nèi)容。

影視作品如何進行權利清理工作？

影視作品權利清理工作好似秘境探險，盡管有各種工具和理論傍身，但想要找到合理安全的小徑，還是要逢山開路、隨機應變。本文將沿著確定客體、分析獲授權必要性及獲得方式的路徑，為大家繪制一個簡要的穿越指南，每一部影視作品都是一座神秘豐富的森林，愿此文能助你分辨方向，在每一次探險中有所收獲。

一、權利清理的客體

按照影視作品內(nèi)容、畫面等幾大元素體系來梳理，我們需要關注的客體主要包括如下類型：

1、故事內(nèi)容

（1）從核心故事內(nèi)容進行全面核查。若影視作品是根據(jù)已有的文學作品（比如小說）改編而成，則首先需要取得小說的影視改編權，這是最基本的權利鏈清理。值得關注的是，針對小說作者的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處理，也將對影視作品的命運產(chǎn)生重要影響（參見《九層妖塔》案），為改編創(chuàng)作保留足夠的自由空間，是律師們在權利清理階段需要完成的工作。

（2）基于真人真事改編的影視作品，律師們需要重點核查影視作品中的故事情節(jié)是否會侵犯真人原型的人格權的問題。前有電影《霍元甲》因內(nèi)容涉及霍元甲年輕時逞兇斗勇以及后續(xù)慘遭滅門的情節(jié)招致訴訟，后有電影《親愛的》因內(nèi)容涉及角色人物為取得線索下跪、陪睡的情節(jié)引致糾紛。

（3）在現(xiàn)實主義題材影視作品中，合乎時宜的法律常識及社會規(guī)則也需要進行核查確認。很多律政題材的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了嚴重的常識性錯誤（《精英律師》中高調(diào)背誦實際根本不存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知識產(chǎn)權法》），令人啼笑皆非；關于防疫抗疫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中，特定地區(qū)不同時期的不同防疫政策就應該是精準的，否則會誤導公眾，嚴重的將影響內(nèi)容審查。

2、畫面元素

（1）在影視作品中展現(xiàn)其他作品（如美術作品、攝影作品等），使用達到何種程度（數(shù)量、時長等）構(gòu)成合理使用，是否需要向權利人取得授權并支付費用，需要具體情況具體評判。近年司法實踐中對合理使用的判斷也時有反復，最近的一個案件，電影《我不是藥神》照片侵權案的判決結(jié)果說明了合理使用的認定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2）在有廣告植入合作的影視作品中，執(zhí)行植入廣告時需要注意商標淡化的問題。對于影視作品中需要出現(xiàn)的未有廣告植入合作的第三方商標，拍攝時需要注意虛化，尤其涉及到與反叛人物結(jié)合、與敏感/負面情節(jié)結(jié)合時，更多是采用了遮擋的方式。

（3）影視作品中人物角色形象的權利清理，首先從演員和路人層面進行區(qū)分處理，與獲取報酬參加演出的演藝工作者的法律關系（包括肖像使用、表演使用、姓名使用等）均可以在或詳盡、或簡要的協(xié)議中解決；在沒有協(xié)議關系保護下，使用他人的肖像、聲音、姓名等個人信息則需要謹慎處理，在無法取得人格權侵權豁免的情況下，不建議使用。

在這個領域更為有趣的情形是使用已故名人的肖像，一種是使用來自公共領域的素材（如新聞報道的畫面），一種則是通過對名人形象的模仿達到某種與觀眾心照不宣的再現(xiàn)。前者使用公共領域的內(nèi)容不會受到著作權的控制，但對于名人后代近親屬的精神利益侵犯仍是需要謹慎規(guī)避的禁區(qū)，而后者是否構(gòu)成侵權，則是存有爭議的問題，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3、聽覺元素

影視作品中聽覺元素的清理，主要是音樂作品的權利清理，一般可以通過完備清晰的協(xié)議約定實現(xiàn)，清理對象包括直接播放錄音制品的音樂作品，但也不要遺漏影視作品中涉及清唱的部分和作為背景音樂的部分。

4、其他元素

影視作品中需要進行權利清理的元素非常多，除了前述故事內(nèi)容、畫面元素和聽覺元素之外，還有一些生活元素，比如姓名、電話號碼、車牌、地名、建筑物名稱、錢幣、報紙等等，都應該作為權利清理的客體。

二、權利清理路徑

1、篩選客體

對影視作品的全部元素（包括劇本、正片內(nèi)容）進行逐一篩選，按照權利客體的類型進行分類；結(jié)合每個元素的使用情況，確認需要清理的內(nèi)容、涉及哪些權利。

2、使用的第三方作品或信息是否受到法律保護

涉及使用第三方作品的，首先應核查第三方作品是否在保護期內(nèi)？第三方權利人具體擁有哪些權利？若涉及第三方人格權，則需要充分考察人格權的主體特殊情況，如未成年人、逝者等。本階段應就視聽作品中涉及的每一項與第三方相關的元素從法律保護的角度進行分析。

3、是否具有阻卻侵權成立的事由

著作權領域需要考慮的限制情形包括法定許可及合理使用，這個部分應該嚴格按照所在法域內(nèi)的現(xiàn)行有效法律的規(guī)定進行核查。例如我國新著作權法視野下合理使用的考察，以三步檢驗法為主，參考四要素法；

人格權領域的抗辯事由則要考慮其與其他基本權利的沖突競合，例如言論自由、公共利益保護等；

此外，對侵權行為成立本身的四要件考察也不應遺漏。

4、判斷/評估標準

考察的目的，并不是嘗試從法官角度進行“精準預判”，而是站在風險評估的角度，針對出現(xiàn)侵權爭議的可能性、潛在權利人積極維權的可能性進行評估預測，顯見標準將會比司法實踐中反應的解釋、適用尺度更為嚴苛。

權利清理工作除了需要專業(yè)律師的勤勉盡責，還需要與熟悉了解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充分溝通交流，實際上這是一項需要藝術輔助完成的法律工作。

如上列舉的僅僅是每一部影視作品權利清理的常規(guī)動作，途中臨時發(fā)現(xiàn)的問題將會層出不窮，在短時間內(nèi)尋找合理有效且經(jīng)濟的解決方案將是貫穿始終的工作狀態(tài)，這對于律師團隊的知識產(chǎn)權基礎、系統(tǒng)的法律思維、行業(yè)知識的了解、高效精準的執(zhí)行提出了綜合且頗具難度的要求。正因如此，這項工作本身也充滿樂趣，以有限探索無限，恰與藝術的追求不謀而合。

來源：知產(chǎ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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