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斷網》:失效的“灰度敘事”與有限的“視覺創(chuàng)新”
作為2023年的“重磅港片”,《斷網》在正式上映后,走出了極具戲劇性的曲線。從點映階段在淘票票平臺開分高達9.2;到上映首日票房突破1200萬,拿下單日票房冠軍;再到與更多觀眾見面后,影片評價迅速走向的兩極分化。
上映僅四天,影片在獨占檔期紅利的情況下,遭遇票房腰斬。集齊了頭部班底、高概念、強情節(jié)等一系列要素的《斷網》,意外地沒能延續(xù)“出道時”的巔峰姿態(tài)。令人唏噓之余,更引人深思?!稊嗑W》究竟失誤在哪里?
失效的“灰度敘事”
好萊塢電影對香港電影主要產生了兩方面影響,一是對香港電影類型化創(chuàng)作的驅動。二是香港電影對其“善/惡”二元敘事模式的借鑒,即通過清晰地交代人物與矛盾,快速代入劇情,以更廣泛吸引電影觀眾。
在進入21世紀前,大量香港電影遵循著這一敘事框架。大衛(wèi)·波德維爾所謂“盡皆過火,盡皆癲狂”,正是對這一時期香港電影中普遍存在的美學標簽的高度概括。21世紀初,一系列巨大的社會變革,使個體普遍遭遇身份危機。經歷過好萊塢大片洗禮的中國電影觀眾,也不再滿足于簡單、火爆的動作場面。對人性的考察和對真實性的追求,成為新世紀以來電影觀眾關注的焦點。《無間道》恰好為這一轉型提供了參考。影片的亮點之一,就是打破了香港電影中常見的“善/惡”二元敘事模式。“臥底”的設定,為影片呈現(xiàn)復雜的人性編織了一張大網。個人的英雄主義欲望,轉換成對確證為“好人”的追求。“好人總有劣跡,壞人都有苦衷”的“灰度敘事”法則也由此形成。
作為一部標準的“港式大片”,《斷網》遵循了香港電影“類型化”的創(chuàng)作模式,也延續(xù)了“灰度敘事”的法則。影片講述了“一個有過犯罪背景的天才,為拯救家人而反抗企圖利用他的黑惡勢力”的故事。作為家庭支柱,卓佳俊遭遇了女兒因病失學與家庭財產透支的危機。反派內部的矛盾,讓卓佳俊卷入了一場“網絡洗錢”交易。然而,犯罪行動早已被網絡安全部門洞悉。為了自證清白,卓佳俊成為了警方安插在犯罪團伙內部的棋子,配合警方完成“自我救贖”。對觀眾而言,在完成困境營造后,《斷網》的敘事便走向了“透明”。因為,按照“灰度敘事”的法則,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主角必定面臨多方聯(lián)合施加的壓力,也必然會以“孤膽英雄”的姿態(tài),依靠超凡能力突出困境、打敗反派,實現(xiàn)“懲惡揚善”的主題。
盡管“灰度敘事”創(chuàng)造了將主角置于雙重壓力下的張力空間,但也讓《斷網》陷入了“類型片”公式化的窠臼。近乎“透明”的故事,剝離了依附在網絡、科幻等元素下觀眾對人物走向的好奇;網絡天才的設定也難以引發(fā)觀眾對人物境遇的共情,影片的后半段自然失去了應有的吸引力。對當下的電影市場而言,不加突破的“灰度敘事”已然失效??梢哉f,《斷網》對“港式大片”敘事傳統(tǒng)的保守態(tài)度,是其遭遇市場危機的重要因素。
有限的“視覺創(chuàng)新”
影片監(jiān)制鄭保瑞在評價《斷網》時,稱其為“一部很新的港片”,因影片在視覺表現(xiàn)上完成了對“網絡森林”這一奇觀的呈現(xiàn)。視覺表現(xiàn)是《斷網》引發(fā)最多共鳴的亮點之一。影片上映之初,就有觀眾稱被預告中,郭富城探身鉆入屏幕虛擬世界的場景勾起了好奇心。即使口碑持續(xù)分化,仍然有不少人以此為據(jù),稱“《斷網》絕不是爛片”。
《斷網》在視覺呈現(xiàn)上,的確做到了別開生面的嘗試。滿屏代碼的網絡世界,被視覺化處理為極度風格化的“黑暗森林”。程序員化身為其中的超能力者,戴著半透明面具、擁有跑酷般的肢體語言。在“暗網”世界中,所有復雜的計算機指令,都被簡化為一目了然的肢體動作。但當這種手段,反復出現(xiàn)在長達110分鐘的影片中時,觀眾們能感受到這是一種創(chuàng)新嘗試,也是一種拍攝策略上的簡化討巧。所謂的“網絡洗錢”不過是虛構的數(shù)字動畫,連道具鈔票都省了。這很符合香港電影一貫對成本控制的訴求。上世紀80年代,香港躍升為全球第二大電影生產和出口基地,鼎盛時期電影年產量超過300部。但這些電影大都以動作片、喜劇片為主,因為這類作品往往投資有限、周期較短。而科幻片,極為罕見。
按照羅伯特·C·艾倫的說法,電影的廣告話語同樣能幫助觀眾建立起評判一部影片的文本網絡?!稊嗑W》確實是“科幻概念”包裹下的警匪故事。不過,對見證了《流浪地球》《獨行月球》等本土科幻片銀幕崛起的中國電影觀眾而言,《斷網》預告中的視覺暗示,讓觀眾們構建起了一種與影片本身相悖的“期待視野”。因為,如果把《斷網》當警匪片來看,其敘事空間部分讓位給了視效呈現(xiàn),情節(jié)遞推缺乏足夠的支撐。而把它當科幻片來觀看,又缺乏科幻類型常見的敘事主旨:對于人與科技關系的批判性反思。因此,當“期待視野”與正片中有限的“視覺創(chuàng)新”發(fā)生對撞時,就加速了影片口碑與票房的崩塌。
討巧的“簡化”策略,或許可以寫進低成本打造科幻作品的教案,但對一部帶著“港式大片”標簽的作品來說,《斷網》至少缺乏像《明日戰(zhàn)紀》這樣的誠意。“高概念”的設定還需要結合“重工業(yè)”的技術來完成落地。透過《斷網》我們還可以觀察到,當前香港電影的“重工業(yè)”生產能力相對匱乏。這并不意味著香港電影人缺乏駕馭“重工業(yè)”電影的能力,林超賢、徐克等香港導演“北上”后的一系列作品,均極大地推動了中國本土“重工業(yè)”電影的發(fā)展。只不過,“重工業(yè)”是否要成為未來香港電影完成其“價值重塑”與創(chuàng)造“新在地性”的路徑,仍值得進一步思考。
在《斷網》首映當天,當銀都機構、寰亞電影的標志在銀幕上閃過,廳內的90后觀眾興奮不已,而更加年輕的00后觀眾則露出滿臉茫然。這仿佛是對香港電影的一種隱喻:對新一代年輕觀眾而言,“港式大片”的情懷已然不再。(作者:仇璜、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