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關云長》一定讓很多觀眾感覺意外。因為它至少在三個層面上顛覆了人們的慣性認知，而這些認知經(jīng)由文學經(jīng)典和歷史傳說的長期積淀早已深入人心。
改寫經(jīng)典
顛覆之一是改寫了“千里走單騎”的經(jīng)典敘事，把《三國演義》中關羽護送兩個嫂嫂尋找哥哥的忠義之旅，改寫成一次可疑的護送舊情人的曖昧旅程——劉備的兩位夫人早被曹操送還給了劉備。而關羽顯示蓋世武功的“過五關斬六將”神話則被處理成皇帝陰謀的后果。
顛覆之二是用世俗化、幽默化的日常言行改寫了曹操和關羽兩個歷史人物長期被宏大敘事塑造的刻板形象。尤其是曹操，他不僅會帶著皇帝一起在麥田里勞動，還不時調(diào)侃別人和自我調(diào)侃，例如調(diào)侃“孔夫子的孫子”孔融只會讓梨卻不舍得讓酒，調(diào)侃相信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關羽是蠢蛋，劉備則是壞蛋。當然曹操也自我辯護性地調(diào)侃“英雄由關云長去做，小人自己來”，批駁那些貶損他的話都是“屁話”。
顛覆之三是改寫了文學經(jīng)典對曹操和關羽的道德判斷。即把傳統(tǒng)的一代奸雄曹操翻轉成一個信守承諾、胸懷黎民當然也霸氣十足的梟雄，把關云長這個因為義薄云天而被供在神壇、接受了千百年衷心膜拜的關帝爺，改寫成了一個在仁義、忠君、情感之間搖擺不定的男人。
全新創(chuàng)作
觀眾完全有理由在感情上不接受電影對文學經(jīng)典尤其是文化偶像的改寫，但是從藝術創(chuàng)作的角度客觀地判斷，卻不能不說，這些改寫是成功的。電影《關云長》并不是一次《三國演義》的片段改編，而是一次全新的創(chuàng)作，既然歷史上的關云長形象也是文學加工的結果，那就沒有堅決的理由禁止改編者的再加工。只要這一加工在邏輯和風格上是統(tǒng)一的，故事情節(jié)是合情合理的。何況電影對人物的改寫并非全無歷史基礎，例如，《三國演義》中關羽華容道上捉放曹一節(jié)就顯示了他性格中的猶疑不定，他愛護士兵也一向作為與張飛的差異性被突出。至于曹操，他的強勢統(tǒng)治客觀上降低了漢末戰(zhàn)亂的程度也是歷史事實。因此，影片對經(jīng)典形象的顛覆并非空穴來風。而且，經(jīng)此改寫，兩個人物形象都從古典小說中單一性格的扁平人物，變成了具有復雜性格的圓形人物。不過，人物的主干特質仍然得到了保留，例如電影里的關羽仍然被突出了忠義，曹操也處處顯示其奸雄的一面。
當代意義
更為難得的是，影片在主題上的詰問并非無病呻吟，而是更具當代意義。在傳統(tǒng)文學中關羽對于自己護送嫂嫂回到大哥身邊從未有過猶豫，他過五關斬六將也不曾有過后悔，在忠義的支撐下，他對自己行為的合法性從未發(fā)生過懷疑。然而，電影中的他，面對官兵的被殺和自己衷心擁戴的皇帝卻欲置自己于死地，開始追問自己行動的目的和意義。私人意義上的兄弟情義和男女之情、公共意義上的忠君思想，在人的生命面前，也就是在人道主義面前都變得面目可疑，這就是為什么一向孤高狷傲、意志堅定的關云長在影片中變得搖擺不定、心事重重。
《關云長》證明，經(jīng)典不是不可以重寫，只要這一重寫是嚴肅的。所謂嚴肅，除了指藝術創(chuàng)作上要精益求精外，更要求影片在解構的同時，還要有所建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