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這是一篇遲到了半年的稿子，它發(fā)生在戛納電影節(jié)，從5月足足等到了12月6號《南方車站的聚會》上映。當(dāng)時，電影首映剛剛結(jié)束，《南方車站的聚會》劇組租下面對電影宮的大房子，上下兩層，寬敞的陽臺望向電影宮最大的影廳。站在外面，有節(jié)奏的紅毯音樂不絕于耳，所有人都洋溢著興奮和快樂。
房子很大，塞滿了人。媒體記者、工作人員、攝影、助理。到處散落著裝午餐的紙袋，廚房堆滿紙杯、飲料和各種水果。的的確確是個快樂的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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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車站的聚會》劇組戛納 |
桂綸鎂就在這棟房子里穿梭，只有等待采訪的記者注意到她，盯著她消失在自己的采訪間中。曾經(jīng)有人這樣描述對桂綸鎂的印象：“你好像是透明的。好像在這里，又好像不在這里。”
她甚至可以溜到戛納的海灘上拍下一張空曠沙灘的照片。要知道電影節(jié)期間，這里人頭攢動，連章子怡躲在沙灘銀幕后面脫下外套準(zhǔn)備穿著禮服亮相都會有人捕捉到。桂綸鎂怎么就能不被人發(fā)現(xiàn)？
她給的答案是：“我確實有種透明感，似乎可以融入任何場合。”
一
我們的采訪就是從她主動講起自己的透明感開始的。拿到《南方車站的聚會》劇本后，桂綸鎂提前兩個月去了武漢，找了當(dāng)?shù)氐睦蠋煟刻鞆脑缡c到晚十點地練習(xí)武漢話。她常去逛城中村，聽人買菜、吵架、說話，和老人家打麻將，沒人認(rèn)出來的時候最開心。
但桂綸鎂覺得這還不夠，她選擇去電影里出現(xiàn)的那棟筒子樓里找了個小房間住一周。
住在那恰好是過年期間。樓道沒有燈，垃圾也沒人打掃，窗上全是油漬。漆黑冷清地讓人害怕。桂綸鎂說，自己剛進(jìn)那個樓的時候非?？謶?。很黑，一格又一格的房子擠了很多人家，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樣的人。
她喬裝打扮，去跟站街的女孩喝酒，看她們怎么和客人交流，甚至還去過“摸摸唱”，KTV的黑燈瞎火里，男人們和陪酒小姐們打情罵俏。
就這樣看著這些和自己如此不同的人們，桂綸鎂說，不會感覺到她們不快樂，反而感受到的是種生命力：“某個面相她知道這樣的方式可以討生活，而她們不會厭煩，雖然她們很想改變她們自己的生活，但是可能這是她們現(xiàn)在唯一的方法，她們并不厭世。”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像個老派的藝術(shù)家。在這之前，“面相”這樣的字眼，你只能從李安這樣的人口中聽到。
她想把自己觀察到的這些放到表演里，但沒想到刁亦男期待的是更“干凈”的表演方式，準(zhǔn)備好的魅惑、挑逗最后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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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拍攝現(xiàn)場 |
和《白日焰火》比起來，《南方車站的聚會》更加風(fēng)格化。一路開拍到殺青，桂綸鎂說自己都在尋找角色的感覺。有時候自己給出的表演刁亦男覺得不錯，但過幾天又覺得不太好需要換一種方式。開幕一場雨中點煙的戲，足足拍了一個星期。
在片場，刁亦男常常給桂綸鎂一些抽象的指令。聽到這些抽象的形容詞，她覺得自己懂得導(dǎo)演要什么。于是對這些“黑色一點”“棱角少一點”的要求，給出自己的反應(yīng)。但是能不能在快速的時間里作作出準(zhǔn)確的表演，桂綸鎂說很懷疑自己。
有一場戲桂綸鎂拍了13條，拍到整個人發(fā)懵，仍然不知道刁亦男要的是什么。每拍一條前，導(dǎo)演都會給她一個很特別的形容詞，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會去解釋，桂綸鎂自己也覺得明白導(dǎo)演的要求，于是一直嘗試。但最后這場戲仍然被刁亦男剪掉了。
《白日焰火》時的合作，明顯要比這一次更輕松。桂綸鎂回憶，那時候刁亦男完全放手，不會經(jīng)常調(diào)整她的狀態(tài)，指令上給的也更加具體。但這一次，她被推到了自己的邊界，空間很大，嘗試很多，挑戰(zhàn)很高，常常伴隨著焦慮和困惑。
“當(dāng)他給我這些抽象指令的時候，我就像是在上表演課一樣，我覺得現(xiàn)場之間就是一直給一直給，到導(dǎo)演他喊到過為止。”桂綸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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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lán)色大門》桂綸鎂 |
二
對桂綸鎂來說，表演是種意外。17歲的她走在臺北西門町，剛和男朋友吵完架，臭著臉等車，卻被《藍(lán)色大門》選角導(dǎo)演發(fā)現(xiàn)。
瞞著父母去試鏡的她拿到了這個角色，帶著攤牌后生氣的父親去見了導(dǎo)演易智言，定下“吻戲只拍三條，點到為止”的約定。于是有了桂綸鎂這個演員。
《藍(lán)色大門》里的表演像本能。那時她是即將考入淡江大學(xué)法語系的高中生?；丝靸蓚€月做表演訓(xùn)練。
去年年底，《藍(lán)色大門》的取景地師大附中游泳池將要拆除，于是導(dǎo)演易智言和兩位主演桂綸鎂、陳柏霖一起現(xiàn)身改造成露天電影院的泳池，和師大附中的校友們一起又看了一遍這部17年前的電影。
做這種事情，總有種像是和自己青春告別的感覺。但桂綸鎂卻不這么認(rèn)為。她說，每個角色經(jīng)歷的東西，都形塑成現(xiàn)在的自己，所有從來沒有覺得要擺脫她們：
“那一刻只是覺得我們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個美好的夏天，就算這個泳池關(guān)閉了，那個記憶永遠(yuǎn)留在這里，然后我覺得電影最棒的也是這里，它永遠(yuǎn)被留下來。”
在做演員的很長一段時間，桂綸鎂演了不少“女學(xué)生”類型的角色?！恫荒苷f的·秘密》《肩上蝶》《女朋友·男朋友》，看中的都是她清新干凈的氣質(zhì)。
沒有辦法，當(dāng)利落短發(fā)、清爽造型以及帶著文藝氣息的女學(xué)生氣質(zhì)被大眾喜歡時，她就必須長久地停留在這個形象里。
被固定住的個人風(fēng)格之外，突破需要格外努力，以及格外地“對”，才能被觀眾認(rèn)可。
17歲的桂綸鎂留在了銀幕上和人們的心中。《女人不壞》《海洋天堂》《圣誕玫瑰》這樣的努力，仿佛被人刻意淡忘。
在“折騰”了太多次之后，桂綸鎂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某些年齡就是適合演某些類型的角色。生命經(jīng)歷不夠，那么著急的想演某些角色，肯定也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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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焰火》桂綸鎂 |
她靠《女朋友·男朋友》拿到了第一個表演獎項，卻對這之后的《白日焰火》難以忘懷。
那是她第一次和刁亦男的合作。投資方幸福藍(lán)海為了照顧南方市場，建議采用桂綸鎂。刁亦男覺得角色應(yīng)該楚楚動人，小鳥依人，讓人憐憫，讓人感到溫暖，也認(rèn)為桂綸鎂的人選沒問題，就給她看了劇本。
仿佛在某些年齡就會接到某些角色，想演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到來了。
桂綸鎂選擇的是把自己完全交給角色?！栋兹昭婊稹返呐鹘鞘莻€洗衣工，于是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在洗衣店里打工。電影開場十多分鐘，給到的鏡頭都是桂綸鎂在機(jī)械地重復(fù)著洗衣店的工作。
她珍惜這種體驗的機(jī)會，當(dāng)拿到《南方車站的聚會》劇本時，她也沒想到6年之后會等來第二次合作。
“我最敬佩他的是，在這個快速的電影工業(yè)里，他過著相對簡單的生活，像一個隱士一樣，用六年時間打磨一個作品。”桂綸鎂說，自己很愿意和這樣安靜做電影的人合作。
三
桂綸鎂的2018年，幾乎都交給了《南方車站的聚會》。她說，劉愛愛這個角色的一份苦楚和一種病，還留在自己的身上。
第一次看全片，桂綸鎂坐在上下兩層塞滿了人的影院當(dāng)中。她看著片中的自己，似乎看到了17歲第一次演電影時的模樣。和我們說起來的時候她顯得特別篤定：“我真的看見了！”
這張曬黑的，布滿雀斑的臉和17歲的孟克柔哪里相似呢？桂綸鎂不說，像是參禪一樣抖出一點機(jī)鋒。片中有場她和胡歌耳語的戲，聲音被火車蓋過。問她兩人說了什么，她反問：“這樣不是很動人嗎？”
她愿意說自己羨慕胡歌的特寫，希望劉愛愛的滄桑在臉上留下的痕跡能夠被看到；愿意說，為了角色，自己不在乎鏡頭前到底美不美。像是演了路小雨之后接《女人不壞》中的拳擊女孩一樣，她享受自己心底的叛逆被喚醒的那一刻。
《白日焰火》和《南方車站的聚會》中間間隔的6年里，桂綸鎂主演了4部電影。演了舞蹈老師、母親、詐騙犯。每個角色都和之前的反差巨大。等到再見刁亦男，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能讓自己的臺詞成為表演的障礙。
胡歌提前一個月進(jìn)組，桂綸鎂提前兩個月，但是兩人卻沒有刻意的接觸。桂綸鎂覺得，這種不熟悉的狀態(tài)恰恰對應(yīng)了角色。自己扮演的劉愛愛希望贏得周澤農(nóng)的信任，剛開始的陌生感一定要保持。
電影是順拍，桂綸鎂越拍越瘦，越來越憔悴。她常常覺得身體不屬于自己，是屬于每一個角色，因為她們而有變化。拍到面館吃面的戲時，離殺青也越來越近。戲中胡歌扮演的周澤農(nóng)被警察包圍，即將赴死；戲外兩人也要在劇組中告別，奔赴下一段生活。
那場戲桂綸鎂吃了很多面，一邊吃一邊覺得，自己和周澤農(nóng)這個角色，和胡歌好接近，可是就要分開了。兩人就像角色一樣，好像沒有一次很正式的告別。
殺青那天，桂綸鎂的鏡頭拍完了，但是工作人員遲遲不喊殺青，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她明白，似乎是大家喊不出那一聲殺青。但戲份終將結(jié)束，殺青的那一刻，被刁亦男擁抱時，自己像是把所有的重量都交給了他。
首映式上，刁亦男和演員們一一擁抱。桂綸鎂這樣形容這個擁抱的意味：“我們一同成功完成了一個夢。讓一個夢成為一部電影。”
夢的背后是什么呢？對于桂綸鎂而言，大概是從17歲那年的夏天開始，關(guān)于做自己還是釋放出叛逆的撕扯。稻田、藍(lán)色的大海、盛夏綠蔭構(gòu)筑出來的青春戀曲是桂綸鎂甜蜜的負(fù)荷。如今在刁亦男的鏡頭里，她游徙在廣袤的土地上，面容冰冷神秘，像是終于完成了對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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