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時

80年代的法國海濱小鎮(zhèn)、無窮無盡的陽光和夜晚、青春少年的完美肉體，再配上一曲The Cure的《Inbetween Days》……幾個月前，《85年盛夏》僅憑預(yù)告片就刷屏了影迷們的朋友圈。

鑒于歐容是一位經(jīng)常在LGBTQ題材邊緣瘋狂試探的法國導(dǎo)演，大家憑空猜測這要么是法版CMBYN（《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要么是2020版的《我自己的愛達荷》。但沒想到幾天之內(nèi)豆瓣評分跌至6.9，這部年度期待之作似乎拉胯了。

《85年盛夏》改編自英國作家艾登·錢伯斯于1982年出版的小說《在我墳上起舞》。

其實從書名就能看出，這是一部略帶中二氣息的青春文學(xué)作品，但歐容盡可能還原了原著，該拍的一樣都沒落下。這導(dǎo)致許多網(wǎng)友觀后大失所望，CMBYN尚且有小甜茶在火爐前失魂落淚，而這部卻只有神經(jīng)癥發(fā)作的英俊少年在愛人墳頭上蹦迪。

01

男主Alexis，16歲，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的男孩。

在電影開篇，他直面鏡頭，臉色蒼白如蠟?！八劳?、尸體、棺材、墳?zāi)埂边@類詞匯在他口中高頻出現(xiàn)，活像一個心理不健全的問題青少年。

但這是歐容用來誤導(dǎo)觀眾的慣用手法。事實上，Alexis只是個受情傷所困的柔弱男孩，他沒膽量殺死任何人，連自殺都不敢。

所以在觀看《85年盛夏》時，有必要分清兩條故事線，一個是Alexis筆下的小說世界，一個是小說世界之外的真實世界。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歐容的電影一直都是如此，他善于用文學(xué)手法驅(qū)動電影，并逐一取消“真與假”的界限，其執(zhí)導(dǎo)的《登堂入室》正是此類風(fēng)格的代表。

片中克勞德是一個靠“偷窺”別人生活來完成寫作的學(xué)生，他被語文老師鼓勵以此方式創(chuàng)作，但隨著文本的堆積，克勞德寫下的故事入侵了現(xiàn)實生活，以至于觀眾再也分不清電影的哪些部分來自現(xiàn)實，哪些部分來自克勞德的創(chuàng)作。

而在《85年盛夏》中，真實世界的故事很單薄，無非是兩個男孩子的相戀和別離，與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青春期并無差別，但是在80年代，少年之間的特殊情感仍是保守的，所以他們幾乎是秘密私會，情竇初開在荒野之間。

但Alexis筆下的小說顯然要勁爆和做作多了，如果非要概括一下這個矯飾的故事，大概就是地攤兒文學(xué)。

比如Alexis如此描述他們的相遇。

某一天，Alexis在小艇上酣睡過去，醒來突遇暴風(fēng)雨，隨后落水的Alexis遇到了救世主一般的David……

這種情節(jié)簡直像從神話故事里抄來的，Alexis在小說里有意識地把戀愛對象完美化，而且這手抓纜繩的造型和姿勢無疑復(fù)刻了大衛(wèi)雕像。

隨后這段愛情的發(fā)展更是迅疾到讓人一頭霧水，面對懵懂的Alexis，David顯得過于主動了，他用各種小伎倆引誘Alexis留在他家，甚至讓Alexis留在店面做幫工，隨后他們看電影，去舞廳，騎摩托兜風(fēng)，有著大把的時間談情說愛，做了一切戀人之間該做的事。

不僅如此，他們還彼此宣誓，活下來的人會在亡者的墳頭跳舞。雖然小說之外的Alexis的確因為破壞墳?zāi)贡徊?，但我們無法辨識這些荒謬的劇情是不是被生生捏造的，因為他們可能不曾有過這種誓言，而Alexis必須在小說中為失常行為提供一個虛構(gòu)的文本，用來減輕法律懲戒。

但如果說，小說里有哪一部分是真實存在的，那大概就是愛情，Alexis對David有著近乎病態(tài)的癡迷，而這一段劇情也正是整部電影最動人的地方，至少Alexis這單向的愛是炙熱的。

故事注定走向狗血，Alexis發(fā)現(xiàn)David生活混亂，不停出軌，一場爭執(zhí)之后，Alexis奪門而出，隨后David騎上他心愛的小摩托，因為超速行駛而當(dāng)場去世。

02

如果把電影拍成生離死別的韓劇，顯示就沒法入眼了，所以歐容的手術(shù)刀也很鋒利，他對劇情的切割主要圍繞著兩個核心，一個是“成長與死亡”，另一個是“人們改寫記憶的本能”。

思考死亡正是成長的第一階段，因為它意味著重生。其實仔細想想，哪個十幾歲少年的日記本上沒有對死亡的好奇和迷戀呢？

但是Alexis對死亡的迷戀是精神上的，David則是行動上的，方式截然不同。

電影中David父親的去世讓家庭支離破碎，但他和脆弱的母親無法抱團取暖，這促使David一直渴求極致的、快餐式的快樂。

他曾說自己喜歡追逐速度，速度永遠在前方，所以他的排解方式就是在公路上“飛馳”，這種行為離死亡最為接近，而他也確實因此失去了生命。

但是，如果一個悲傷的少年選擇活著，他該怎樣與世界共處呢？

Alexis提供了另一個答案，在文學(xué)老師的建議下，他在寫作中療愈自己，其實這也是借由寫作編造一個全新的故事版本，讓自己免于受傷。

于是在虛構(gòu)與現(xiàn)實的糾纏之中，他做了一系列荒唐事，比如穿女裝去停尸房看David的尸體，去愛人的墓穴挖墳，這些幼稚游戲的動機非常明顯，他想讓小說里的假故事成為現(xiàn)實。

這讓他成為了外界眼中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青少年。

但與此同時他已經(jīng)完成了對記憶的改寫，借此覆蓋掉心口上的傷疤，成了一個不會被現(xiàn)實輕易傷害的成年人。

其實片尾生活恢復(fù)平靜的Alexis已經(jīng)一語道破成長的真諦。

“唯一重要的，是要學(xué)會逃往你自己的故事。”

03

對于這部影片，有人喜歡前半段，有人喜歡后半段，前半段拍得絕美，與David的相遇讓Alexis經(jīng)歷了一個“性覺醒”的夏天，他們拋棄世界，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彼此……

但在故事后半段，歐容把這出成長戲劇與心理驚悚元素巧妙疊合，冒著粉紅泡泡的甜美肥皂劇瞬間與死神的尖刀并置。

偽裝的情殺，對尸體的變態(tài)審美，多元的性別性向……如此種種無不散發(fā)著二十年前“歐容出品”的獨特氣息。

喜歡歐容的影迷很容易被這部影片重新帶回90年代晚期其標(biāo)志性的酷兒式心理劇之中，但細數(shù)歐榮近年來的三部電影，其實風(fēng)格分歧很大。

2016年優(yōu)雅的黑白片《弗蘭茲》，心理驚悚度滿分的《雙重情人》，以及去年那部揭露神父性侵丑聞，帶有紀(jì)錄片性質(zhì)的《感謝上帝》……這些作品雖然很優(yōu)秀，但都沒有《85年盛夏》來得這般親切。

而且《85年盛夏》也有歐容的小心思在，這部影片呼應(yīng)了導(dǎo)演1996年的短片《夏日吊帶裙》，如果說是這部短片的衍生版也毫不為過。

在這部二十幾年前的短片里也有兩個俊美的同志男主，其中一人獨自騎車去海邊裸泳時邂逅了一名美麗女子，事后發(fā)現(xiàn)衣物被偷，男子只能穿著吊帶裙騎著自行車匆忙趕回家中。

短片中的吊帶裙和Alexis探望David尸體時穿的那件是非常相似，他也騎著自行車?yán)仟N不堪地逃回了家，而且這兩部作品最大的共性是，年輕人的享樂主義似乎優(yōu)于一切，他們隨心所欲，對情感全情投入，樂于把生命體驗打造成一串密集又毫不停歇的鼓點。

雖然《85年盛夏》被不少影迷吐槽“地攤文學(xué)”和“灑狗血”，但這個簡陋的愛情故事不過是影片的布料，它來自一個青春期男孩對青春的幻想式總結(jié)，而整部電影其實是男孩的成長日記。

《85年盛夏》最珍貴的地方還在于它揭示了真實的青春狀態(tài)，青春期的年輕人憑借對彼此的幻想就可以在一起，我們完美化對方，完美化愛情，完美化故事的結(jié)局。

愛情虛無縹緲，正因為幻想如此美好，如此純粹，才會令人目眩神迷。

而一旦幻想破碎，最佳的方式，或許就像Alexis這樣，做一個筆者，用故事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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