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編輯部 | 隱飲

用電影治愈生活。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成為的人，是我的母親?！?/p>

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兒，會對母親說出這樣的狠話？

在阮鳳儀導(dǎo)演的處女作《美國女孩》里，描繪了一個在中美文化沖突下，普通又特別的家庭。

恐怕只有女導(dǎo)演，才能如此精妙地拍出母女之間愛恨交織的情感張力。

這部由林嘉欣主演，斬獲金獎7項提名《美國女孩》，上線Netflix后口碑不錯。

臺式家庭題材電影，一直都有獨到之處。

從侯孝賢、楊德昌到李安的家庭三部曲一脈相承，再到2020年的臺灣年度票房冠軍《孤味》，還有同在Netflix上線，同為聚焦母女關(guān)系的《瀑布》。

《美國女孩》和《瀑布》還頗有點”撞題”的意思，但前者更多了些細(xì)膩色彩。

今天，時光君就來好好聊聊這部新片。

“鳳儀”和“芳儀”

很多導(dǎo)演的首部長片，都會脫胎于個人的成長經(jīng)驗，或近或遠(yuǎn)地挪用私人記憶。

《美國女孩》的故事，映照著導(dǎo)演阮鳳儀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

導(dǎo)演和《美國女孩》主演

她1990年出生于中國臺灣，七歲時隨著母親、妹妹前往美國居住，而父親留在臺灣，每月把薪水寄過去支持母女三人的生活。

后來全家搬回臺灣，她在臺灣大學(xué)念完中文系，又赴美拿下美國電影學(xué)院的導(dǎo)演碩士。

中國式的家庭關(guān)系，還有中美文化間的差異，一直是阮鳳儀最感興趣的創(chuàng)作母題。

《姐姐》劇照

她的第一部學(xué)生短片名為《姐姐》，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講述了一對年幼的姐妹初到美國移民，渴望融入當(dāng)?shù)氐墓适隆?/p>

《美國女孩》是短片《姐姐》的某種延續(xù)，只不過核心人物從姐妹變成了母女。片中姐姐的名字“芳儀”和導(dǎo)演的名字“鳳儀”，聽起來很相似。

《美國女孩》劇照

影片的故事發(fā)生在2003年，背景放在非典時期，與當(dāng)下的新冠疫情可以說無縫銜接，同樣有口罩、消毒、隔離與人心惶惶。

移民美國五年的莉莉（林嘉欣 飾）因身患乳腺癌，帶著兩個女兒芳儀（方郁婷 飾）、芳安（林品彤 飾）從美國回到中國臺灣治病，與聚少離多的丈夫宗輝（莊凱勛 飾）團聚。

習(xí)慣說英文的芳儀是個初中生，一回來就感覺處處不適應(yīng)。

她被迫離開了原來的朋友，剪短了長發(fā)，上著陌生的課程。

因為中文成績落后，她被同學(xué)戲稱為「美國女孩」。

家里還留存著她和妹妹小時候的各種痕跡，然而多年過去，卻顯出缺少打理的破敗和局促。

母親接受了乳腺癌手術(shù)，輪番的化療讓她身體虛弱，但她強撐著繼續(xù)承擔(dān)著不少家務(wù)，仍然不忘照顧兩個女兒。

母親和女兒，都在經(jīng)歷個人生活的巨變。

她們陷在自己的困境里無法自拔，但對親人的困境卻無暇顧及，也沒辦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對母親來說，這份困境來自癌癥病痛的折磨，來自對死亡的巨大恐懼，還有關(guān)于自身“美國夢”的破碎。

因為一場病，她辛辛苦苦在美國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對芳儀來說，這份困境是青春期特有的執(zhí)拗、叛逆和苦悶。

在最需要自我認(rèn)可的年紀(jì)，她遭遇了環(huán)境的驟變和身份的重建，無人理解這份撕裂和不安。

她最大的精神寄托，是美國鄰居家的那匹白馬，自由奔騰，無拘無束。

她悄悄把房間里掛滿了各種馬的符號，在課本的每一頁都畫上一匹馬，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夢中的白馬重逢。

病痛

久未團聚的一家四口，因為一場病而聚在同一個屋檐下，卻顯得劍拔弩張。

芳儀不能理解母親對于死亡的恐懼，心心念念想著等媽媽病好了就可以回美國。

而罹患癌癥的媽媽，總把死亡的陰影不斷滲透進各種日常對話，一不小心就指向自暴自棄的失控。

確實，她有足夠的理由，大團大團掉下的頭發(fā)，干嘔顫抖的虛弱身體，沒人能代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反而是小女兒芳安更敏銳地覺察出了母親的恐懼，她小心翼翼地問姐姐，“媽媽會死嗎？”

芳儀毫不猶豫地否認(rèn)，“她不會死了，白癡。”

無論是爸爸還是芳儀，面對母親的這份恐懼與焦慮，都是視而不見，避口不談的狀態(tài)。

父親可能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太不吉利，不愿多談，女兒更多是無法理解。

芳儀有很多次“冒犯”地討論媽媽的病情：“你一天到晚只會說你要死?！薄澳阕约旱冒┌Y，搞得好像全家都得癌癥?！?/p>

媽媽仍舊努力想做好一切，但她需要療愈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精神和情緒。

林嘉欣把這位飽受折磨又充滿怨懟的母親，演繹得很有層次感。

在生死病痛的巨大壓力下，病人的情緒很容易因為隨便一句話或者一個細(xì)節(jié)，而點燃爆炸。

芳儀無法察覺到媽媽的這股無名火到底來自哪里，爸爸同樣也不能。

這是個典型的“中國式父親”，他長期在外掙錢打拼，和母女們分隔兩地。

他笨拙地想對女兒好，也會滿足女兒的物質(zhì)要求，但總會弄錯一些關(guān)鍵性的細(xì)節(jié)。

因為常年不在女兒身邊，他忘了兩個孩子早已不再愛去動物園，也不知道妹妹最討厭吃番茄醬。

他最無法忍受的，是孩子們頂嘴，這會讓他瞬間暴怒，甚至直接扇耳光。

爸爸當(dāng)然知道家庭里母女關(guān)系的暗流洶涌，但他是如此“粗線條”的男人，無力消化吸收如此復(fù)雜的情緒，他最常做的只能是苦悶地抽煙。

芳儀的閨蜜問她，你到底在氣你媽什么？

芳儀說，“我只是覺得她可以做得更好?！?/p>

閨蜜反問，“如果這已經(jīng)是她的最好了呢？”

外人看得清的事情，最親密的家人反而看不清。

他們像牙齒和舌頭一樣親密無間，也隨時都在傷害彼此。

美國

《美國女孩》的片名，暗示了芳儀對自我身份無所安放的彷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屬于哪里。

家鄉(xiāng)仿佛是異鄉(xiāng)，而異鄉(xiāng)卻更像是家鄉(xiāng)。

“想回美國”其實是母女的共同心愿，盡管看似只有芳儀想回去，但實際上媽媽何嘗不想？若非生病她怎會選擇回來？

“美國”不只代表一個夢，更像是一個能夠讓她們逃離現(xiàn)實的地方。

母親和姐妹倆最開心的時刻，就是去吃冰激凌的那天，那家充滿美式風(fēng)情的甜品店，讓她們仿佛回到了從前。

在父母的年代里，每個人都想著上臺大，每個人都想著去美國。

媽媽的美國夢碎了，而女兒的美國夢是身不由己的。

當(dāng)年媽媽帶她去美國，如今被迫回來給媽媽治病，沒人問過她的意見，也沒人清楚，她到底想不想當(dāng)美國人。

年幼的芳安道出了事情的真相，“美國的生活也不完美啊。”

全片在英文和中文之間的語言切換，同樣很有意思。

芳儀的英文比中文明顯更加流利，她和妹妹說悄悄話是英文，脫口而出的抱怨是英文，說給自己聽的內(nèi)心獨白也是英文。

英語成了她下意識的“第一語言”，然而她卻始終不是真正的“美國女孩”。

美國甚至成為了她犯錯時的某種“原罪”。

媽媽罵她，“你在美國就學(xué)會摔門和頂嘴？”

老師譏諷她，“52分在美國是及格嗎？”

芳儀曾在美國曾經(jīng)成績優(yōu)異，回到臺灣卻變成全班倒數(shù)第一，還要被打手板。

身形龐大的老師，頗具視覺上的壓迫性，少女芳儀舉著雙手，顯得更加弱小和無助。

老師的教鞭打下來，芳儀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當(dāng)眾體罰學(xué)生，這對于青春期的女孩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羞辱。

教鞭一下下打在她的手上，她的自尊也被打得碎了一地。

全片的神來之筆 ，是芳儀離家出走，在馬場真的找到了一匹白馬。她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激動和喜悅。

但當(dāng)她試圖把韁繩套在這匹馬身上，馬卻在強烈的反抗，讓她幾乎急哭了。

父親的巴掌，老師的鞭打，讓芳儀體會到身體的劇烈疼痛，都是借由身體的野蠻“馴服”。

這匹不愿戴上韁繩的馬，和不愿被“馴服”的芳儀，有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對視。

或許，他們才是真正的靈魂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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