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有勇氣,有力量,溫暖、克制又切中要害,是看完《嘉年華》的最大感受。幾個月前,文晏導演四年磨一劍的“性侵”話題電影《嘉年華》驚喜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雖然最終鎩羽而歸,但影片的現(xiàn)實意義與藝術(shù)探索性得到了國內(nèi)外電影人的一致好評。很快,該片又被提名臺灣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三個獎項,最終文晏在11月25日如愿摘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這樣的故事題材,這樣的拍攝手法,如此細膩,卻又無比鋒利,令人深受內(nèi)傷,如心口遭到沉痛一擊般。似乎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電影了。毫無疑問,這部《嘉年華》已經(jīng)預定了2017年華語電影十佳或最佳。
記得第一次采訪文晏,還是在4年前的多倫多國際電影節(jié)上,那時她帶著自己的導演處女作《水印街》剛剛完成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影評人周單元”的角逐,她又馬不停蹄轉(zhuǎn)戰(zhàn)多倫多展映。當時我跟其他觀眾一樣,對她了解甚少,她素顏現(xiàn)身,沒有很多導演身上的那股張揚勁兒,也不是滿腹牢騷的獨立電影人姿態(tài),她真誠且淡然地談著她對電影的看法,在“快消”時代,自如地走著自己認定的那條路。
文晏接受1905電影網(wǎng)專訪
正如四年前一樣,今天的文晏依然還是那么恬靜,時而望著窗外,時而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充滿愛意地說著她雕琢的那個“嘉年華”世界,只是在她的臉上,明顯多了幾分自信和成熟。
其實文晏一直沒說,她在拍攝電影時受了重傷,肋骨折了幾根,每天裹著繃帶的她,強忍著劇痛,堅持完成了《嘉年華》的拍攝。再大的困難也無法阻擋,因為之于文晏,電影就是最美的時光吧。
那么,她是怎樣構(gòu)建了《嘉年華》的故事,又想表達些什么?就讓我們跟隨文晏,一起走進她的電影世界。
被男性物化的女性們 該如何思考身份認同和自我價值
《嘉年華》以當事人和旁觀者的雙視角方式,講述了一對未成年人遭遇性侵后的故事:某個夜晚,一輛黑色轎車疾馳進一家海邊賓館,兩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女孩,戴著假發(fā)蹦蹦跳跳下了車,跟在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身后,賓館前臺小米在監(jiān)視器上目睹了男人推女孩進房的全過程,卻因自己是非法勞工而選擇了沉默。一時間,被性侵的女孩、單親媽媽、律師、警察、小混混……各個階層的人都交織到這場不尋常的事件當中,不幸的是所有人都不自主地戴上了有色眼鏡,試圖刻意隱瞞、息事寧人。
性侵事件,不過是《嘉年華》整個故事的切入點而已,影片背后女性直至今日仍然在被物化,包括女性該如何正視自我,似乎才是文晏最想要說的事兒。文晏賦予了這部電影更為實驗性的個人風格,沒有控訴,沒有煽情,那些刻意的留白,搖晃的手持鏡頭和并非炫技的長鏡頭,以及影片中顯而易見的女性符號……令影片極富力量。
當然這部佳作還未達到大神級別,但至少,通過《嘉年華》,你可以看得到一個有思想的導演,一個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導演,以及她盡量保證電影完整性的決心。這樣的影片能夠在國內(nèi)電影市場放映,已經(jīng)是我們的一大進步,僅為了我們市場越來越開放和包容的姿態(tài),都值得舉杯慶祝。
倒掉的夢露
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一直是被物化的,而在電影中,這種物化性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在海邊佇立的巨大的瑪麗蓮·夢露雕像,她以一種隱喻的形式貫穿電影始終。
影片一開始,就是文淇飾演的“黑戶”小米凝視著夢露,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喜歡這個美麗的女性,鏡頭甚至通過夢露的兩腿之間去看這個世界。
文晏認為,“夢露是我們當代文化中最標志性的女性被物化的形象,她象征著撩撥、誘惑,似乎不那么單純。當時我在設想,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來看這個雕像,她并不知道社會是怎么看待這樣一個形象的,她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很美,是我長大后會成為的女人。甚至她在看她的裙下風光時,也會噗嗤一笑,她沒有那么多邪念。”
影片的中間,夢露雕像被貼滿了小廣告,到最后直接被拆掉,被扔到垃圾場。為什么到了今天,“夢露”還會有這樣的命運,文晏說因為“偏見”!
兩位被性侵的女孩走進游樂場的大喇叭
除了夢露,電影中還有很多諸如游樂場的大喇叭、金黃色的假發(fā)等標志性隱喻元素,而大喇叭是在隱喻女性器官,當兩位被性侵的女孩在這里玩耍,也代表著他們實際在尋求內(nèi)心最溫暖、最安全的地帶。這些隱喻象征物有機成為了角色的一部分,成為了烘托文晏想表達的氣氛和情緒之物。對此,文晏并不想過度解讀,她希望觀眾可以自己去體會這些標志的意義,感受到電影的情緒。
七個女人的循環(huán)往復
不得不說,《嘉年華》是一部很棒的群像電影,尤其是女性群像,飽滿豐富又彼此聯(lián)系。兩位受害者小文和小欣、一位歇斯底里的離異媽媽、一位到處奔波的性侵案律師、一個被男人玩弄的酒店前臺、一位“黑戶”酒店服務員小文,再加上夢露雕塑,組成了《嘉年華》中最主要的七位女性形象,然而他們又何嘗不是同一個人呢?她們是你在遭受某種境遇后做出的不同選擇,而后成為的人。
令人不敢深想的是,受害人小文、目擊者小米,前臺莉莉,小文自甘墮落的離婚媽媽,暗示著一個受傷女孩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命運是如此難以掙脫,這樣的循環(huán)往復,充滿著無力感,直扎人心。還好,文晏給這窒息的“宿命”留下了一口喘息,在《嘉年華》中加入了維權(quán)律師這個人物,也成為了打破這種窒息循環(huán)的最后希望,讓人重拾信心。至于你是否相信這一絲火種的力量,卻又見仁見智。
angles wear white
周美君飾演小文
很多影片都敗給了爛俗的片名,但文晏為這部電影起的中英文名都很贊(《嘉年華angles wear white》),字面上純潔、美好、歡快的意思,與這部電影的內(nèi)核形成了極度反差。
文晏說,中文名的靈感來自色彩斑斕的現(xiàn)實社會,“我們現(xiàn)在就生活在一個嘉年華式的時代,每天都在狂歡,大家從一個party趕到另一個party,光鮮亮麗。但有誰意識到那些光鮮背后的故事,電影中這些正處在最美年華的少女,生活卻沒有那么美好,形成反諷的意味。”
英文名呢,文晏并未選擇“嘉年華”的直譯,而是用了“angles wear white”,這源于文晏對婚紗的思考,“我在寫劇本的時候,看到海邊很多在拍婚紗照的人,婚紗代表著純潔無暇。但倘若一個女孩遭到了侵犯,她就不再純潔了嗎?那代表我們只賦予了純潔表面的意義,而沒有在意真正靈魂的純潔。這些女孩努力抗爭,她們想保持靈魂的純潔,但我們卻在用一個很表面的東西來評判他們,這種雙重性和反差,讓我最終確定了影片的中英文名。”
性侵、偏見和女權(quán)
《嘉年華》并非那種瘋狂控訴的電影,也沒有刻意博取觀眾同情,這種克制不僅令人欣賞,更讓人在波瀾不驚中受到心靈撞擊和刺痛,但影片刺的是什么?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同的理解。有人覺得她是在刺青春的痛點,也有人認為這是刺了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掙扎的痛點……
《嘉年華》始于性侵,又不止于性侵。文晏試圖通過影像為觀眾呈現(xiàn)出一個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深刻探討每位女性在成長的過程中,該如何思考身體與自己的關(guān)系,女性的身份認同以及女性自身價值,才是《嘉年華》最想傳遞的核心。
最初,文晏從新聞報道中逐步關(guān)注到性侵這類事件,這成為《嘉年華》的構(gòu)思來源,“我去咨詢了一些處理性侵案件的律師,還有心理輔導工作者。我發(fā)現(xiàn),這種心理輔導的缺失不只是在邊遠地區(qū),即便在大城市也相當欠缺。再加上周圍人的偏見,甚至連家人都不能理解,這無疑給孩子造成了更大的傷害。我們無法阻止意外的發(fā)生,關(guān)鍵是我們在做什么,我們能改變什么!”
在文晏看來,我們雖然生活在21世紀,但很多觀念并沒有得到它應有的進化,還停留在古老的時候,這其中就包含了女性至今面臨的各種困境——歧視和偏見,“而這種困境下的受害者卻不只是女性,還包括男性,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母親,姐妹,將來還可能有女兒,所以我希望大家都來思考這個問題。”
作為女性導演,文晏是否會更深地感受到性別歧視呢?文晏的回答如同她的電影那般理性,她說,“我覺得作為導演,男性、女性在辛苦的部分是共通的,但女性可能會遭遇到一些偏見,比如說很多人認為女性導演只能去拍浪漫喜劇,在拍一些類型電影的時候,女性確實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證明自己可以處理跟男性一樣的題材。但我覺得,重要的還是各人選擇和對問題的處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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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發(fā)揮演技的周美君,至今不知她演了一個被性侵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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