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8張

     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你印象中的臺灣是什么樣子。是喃喃喏喏的閩南語，是余韻醇厚的高山茶，是周夢蝶筆下“嬲騷的市聲”，還是咸咸海風的魚港，如果你看《念念》，或許張艾嘉會帶給你不一樣的感觸。《念念》的英文名是“Murmur of the Hearts”，心的呢喃，這個故事來自蔭山征彥，一名住在臺灣的日本人。借由臺北這座城與記憶中的綠島，《念念》中的育美、育男和阿翔在各自生命轉折處回首，迷茫，掙扎，并最終與自己的執(zhí)念和解，這是已過耳順之年的張艾嘉給年輕人的一封詩意書信，循循道來，溫溫動情。

    《念念》跟張艾嘉早前作品最大不同在于，整部電影幾乎全情服務于人物內(nèi)心活動和精神狀態(tài)的描繪，這也是張艾嘉繼《一個好爸爸》之后再度嘗試虛實交織的夢幻敘事手法，將回憶、夢境與現(xiàn)實雜糅在一個慢慢的故事里，場景轉化之間，頗有蘇聯(lián)電影大師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的味道。你會發(fā)現(xiàn)每一場戲的氛圍都需要充分去理解，不只精神上的氛圍也包括自然的氛圍，精神變化可以透過演員肢體動作直接投射，比如育美在受壓抑時的圈圈式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而自然環(huán)境的陰晴也與主角不同階段的心緒表達相輔相成，就像育男在父親病危那晚同時遭遇雷暴雨。電影擺脫了僵固的邏輯，情節(jié)的延續(xù)是被感情和思考所控制，用塔爾科夫斯基的話說：“是最接近生命本質的藝術類型”。

    《念念》對“運動”的把控是特別的。鏡頭里的臺北場景通常是靜態(tài)，又時常游移在多位主人公之間，在育美散落一地薯片并跪地上急于收拾的段落，鏡頭視角的沉穩(wěn)，恰合時宜地反襯出角色內(nèi)心的焦躁。通片流淌的海洋夢境，帶著神圣和神秘性質，卻又能被維護在軌道之內(nèi)不與真實故事脫節(jié)，不致觀眾迷亂，這里，張艾嘉的敘事才能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由現(xiàn)實的臺北到回憶里的綠島小屋，再到幻念波光底下翩翩起舞的美人魚，鏡頭迅速切換，將掙扎、憤怒、悲傷、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失去歸屬感等系列復雜的情緒逐層放大，直到明晃晃刺進人心，回憶的輪廓也在一個接一個的片段串聯(lián)中逐漸清晰。這種“運動”同樣還體現(xiàn)在人物對話構造的“刺激-反應”模式安排上，育美和醫(yī)生的問答，阿翔與教練的爭吵，育男與母親的對話。敏感入微的心理記錄讓人聯(lián)想到莫里斯·皮亞拉的《梵高》和《關于我們的愛情》。

    除了張艾嘉標志性的女性視角，《念念》攝影畫面的顏色應用該是最深入人心的，其中又尤屬紅藍撞得最強烈。除了深藍海底穿一抹紅色舞蹈的美人魚象征，開場育美伸向藍天沾滿紅色顏料的手，育美與阿翔的纏綿場景、拳擊擂臺上的練習賽，都巧妙運用藍紅色調彰顯沖突。光的運用也很恰如其分，回憶里李心潔飾演的母親身上運用了不少經(jīng)典的造型光，將其柔軟的母性溫情勾勒得令人動容；兒時的育美坐在黑暗的面店里等待母親從產(chǎn)房歸來卻再等不到的場面，布光陰森得足夠刻畫育美內(nèi)心長久的壓抑。攝影師梁銘佳應該算是新人，但美術設計蔡佩玲可是已經(jīng)獲得過兩次金馬獎提名了，曾經(jīng)《花吃了那女孩》王心凌顏色犀利的假發(fā)變化，到《如夢》里光影交織的氛圍塑造，再到林書宇的《星空》和侯季然的《大野狼和小綿羊的愛情》童話繪本風格，蔡佩玲對光線色彩控制的成熟度，實在為《念念》這部電影做了很大加分。

    關于父母與子女的聯(lián)結，其實是張艾嘉慣愛的題材。《少女小漁》中從江偉母親不斷往美國寄信，甚至安排青梅竹馬的小漁來美國“盯梢”，《20 30 40》中的劉若英從小受母親“男人會拋棄女人”的論調影響，遲遲不敢相信婚姻；《心動》中梁詠琪與金城武的初戀被母親生硬攪局，留下永久遺憾；《最愛》中阿明的母親也通過病房與蕓蕓的談話，竭力維護女兒的幸福?！赌钅睢防锏睦钚臐嵤且粋€不斷換著花樣講述美人魚故事的母親，是溫暖而保護性強烈的母性形象，但她帶著女兒到臺北投奔情人的行為，卻給兩個小孩心底都種下疑惑，出于不同緣由，他們都認為母親是偏心的。與其說，那個一直變化的美人魚故事是母親的傾訴，不如講，是主角們自己每天都在創(chuàng)造的全新故事。三十多歲的育男借用夢中的母親對話，向觀眾說清道明。

    小時候的育男一邊說著“阿妹，媽媽騙我們的啦，這個世界上哪有美人魚”一邊又會剪出美人魚剪紙照在洞壁上哄妹妹開心。長大后的育男、育美和阿翔其實也在重復著在現(xiàn)實與幻念之間的掙扎狀態(tài)。所謂的“自己與自己和解”，不妨理解為用幻念來填補現(xiàn)實，給自己一個走下去的檻，也是一種“自我放過”。張艾嘉在不久前的讀者見面會上分享了美國導演大衛(wèi)·林奇的書籍《釣大魚》，這本書，其中《令人窒息的橡皮小丑裝》篇章有這么一句：“我把那種沮喪與憤怒稱為令人窒息的負面能量橡皮小丑裝。它令人窒息，而且橡皮很臭。然而，一旦你開始靜坐，潛入內(nèi)在，這套小丑裝便開始消解。等到臭味開始散去時，你這才明白它有多么令人作嘔。等到它消解之際，你便得到自由。”如此再看《念念》，也是這個意思。依稀可見30年前《海灘的一天》里的林佳莉，轉身背對海灘上的海防搜尋員大步走開，她和他們，終于都在如海洋神秘的安靜力量中，掙脫心結枷鎖，完成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