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普通觀眾滿意一部電影,他心中持的是什么標準?一個朋友的回答很經(jīng)典:淺的看故事,深的看思想。對此我深表信然。其實很多事翻來覆去地折騰,而最終的答案簡潔至極。
有的電影看故事就可以了,圖一個樂子,比如《瘋狂的石頭》;有的電影適合尋求什么終極價值的人慢慢觀摩品咂其中的思想深度與厚度,進行思承千古、視通萬里的遙想與對接,一些大師級別的“悶片”大抵可以劃歸此列。而要在兩者之間取個模糊的“中間值”,不僅可行,而且必須。令人驚訝的是,《墨攻》一掃“中式大片”由來已久的幼稚病,對于這一“中間值”的把握有個八九不離十。
先說“淺”。《墨攻》的故事說不上驚艷,甚至還有些俗套,戰(zhàn)爭嘛,無非是打打殺殺,爭奪利益,滿足欲望。而戰(zhàn)爭中最為精彩的部分是戰(zhàn)術分析,但這不適合影像呈現(xiàn),文字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趙國攻打燕國,梁國夾在燕趙之間,自然要先把梁國拿下。梁國勢單力薄,就向當時號稱“維護正義、宣揚和平”的墨家求助。就在十萬大軍壓陣之時,墨者革離前來施助。經(jīng)過他的一番苦心經(jīng)營,趙軍節(jié)節(jié)敗退,但各種言論散布開來,他遭到驅逐甚至是陷害。趙軍又大肆進攻,梁國岌岌可危。出于責任,他又前來解圍。結果,梁國獲得短暫的勝利,他的命運又是出走。自然,這之間要一點情感的佐料,梁國的女木蘭逸悅對他怦然心動,步步緊逼,甚至主動投懷送抱,但革離避而遠之,最終有情人難成眷屬,惹給女觀眾眼淚一把又一把。
這就是《墨攻》的故事主體,干癟癟的,似曾相識。但沒關系,西方一位敘事學家說,世界上其實只有一個故事,俄狄浦斯弒父娶母的故事。故事只有一個,關鍵是看怎么說。就像不同的人講同一個笑話,效果千差萬別。
把一個故事講好,就是要注意起承轉合,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緊緊相扣,合乎生活邏輯、藝術邏輯,能夠把觀眾說服。而這是國產(chǎn)電影最大的軟肋,具體地說,就是不注重細節(jié)之間的邏輯銜接,從上一個敘事片斷到下一個敘事片斷,不提供合情、合理的過渡。所以說好萊塢電影故事本身是虛假的,但看起來很有真實感;國產(chǎn)電影故事本身是真實的,但看起來虛假得令人抓狂。
《墨攻》故事的講述是層層遞進,特別是注意在細節(jié)上提供動勢。比如革離剛到梁國的晚上被安排在馬廄過夜,第二天早上他再出現(xiàn)時,身上沾著稻草。這樣的細節(jié)盡管不承擔意義,但見證編導在細節(jié)考量上的認真,而國產(chǎn)電影經(jīng)常性的動作是第二天早上起來不僅衣服換了,可能手上還多了一塊手表。
再比如片尾部分,在一片洪水中,革離到地下牢房尋找逸悅。此時她已經(jīng)被割喉,無法發(fā)聲,奈何他破開嗓子喊,也無濟于事。他是一定要找到她的,死也應該死在他的懷里,電影需要這樣的煽情橋段。怎么找?原本擔心驀然回首就找到了,但《墨攻》的編導拋棄了這樣“從天而降”的巧合,而是利用了合理的巧合:她送給他一雙草鞋,在她受難時他讓一個奴隸把草鞋送到牢房向她報平安,草鞋是從一個鐵窗子扔下去的,一根草被窗子掛住了,他根據(jù)這根草找到了她的位置。
再說“深”?!赌ァ烦休d了墨家思想,盡管只是淺淺地說,算普及版。但正如易中天普及三國知識、于丹普及論語精華,這沒有什么不好。文化工作者的職能有兩大類型,一是文化研究,一是文化傳播。
墨家思想集中表現(xiàn)在“兼愛”上,也就是無差別地愛所有的人。這樣的思想讓人溫暖。革離在傳播墨家思想,但思想與現(xiàn)實有著難以逾越的“隔離”。他畢竟孑然一身,而梁王看重的不是社稷百姓,而是在他和趙軍決斗的間隙撈取資本。他愛所有的人,包括敵人,盡管民眾也愛他,但是掌權者視他為一枚棋子,是“婦人之仁”,不關乎什么愛,只有利益。更致命的是,他試圖救世,但最愛的人還是死在了他的臂膀間,他無能為力。逸悅生前說:你只知道兼愛,不知道選擇該愛的人。這句話是把匕首,直指革離的心。
有言論批這部電影的主題不清晰,自相矛盾。王蒙說:凡把復雜的問題說得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者,皆不可信。我倒認為這正是電影留給觀眾的想象空間:兼愛是否真的存在?戰(zhàn)爭到底能否避免?和平是否真的能降臨?
張之亮說:我只提出問題。十年磨一劍鑄《墨攻》,一掃中國人的大片恐懼癥。這就說明即使是快餐,烹飪的水準同樣有高有低。誰高誰低不是看誰的嗓門大,而是人民群眾說了算。責任編輯/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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